原文:
虞寄与宝应书,以十事谏之曰:“自天厌梁德,英雄互起,人人自以为得之,然夷凶翦乱,四海乐推者,陈氏也;岂非历数有在,惟天所授乎!一也。以王琳之强,侯瑱之力,进足以摇荡中原,争衡天下;退足以屈强,江外雄张偏隅。然或命一族之师,或资一士之说,琳则瓦解冰泮,投身异域,瑱则厥角稽颡,委命阙庭斯,又天假其威而除其患。二也。今将军以藩戚之重,东南之众,尽忠奉上,勠力勤王,岂不勋高窦融,宠过吴芮,析珪判野,南面称孤乎!三也。圣朝弃瑕忘过,宽厚得人,至于余孝顷、潘纯陀、李孝钦、欧阳頠等,悉委以心腹,任以爪牙,胸中豁然,曾无纤芥。况将军衅非张绣,罪异毕谌,当何虑于危亡,何失于富贵!四也。方今周、齐邻睦,境外无虞,并兵一向,匪朝伊夕,非刘、项竞逐之机,楚、赵连从之势;何得雍容高拱,坐论西伯哉!五也。且留将军狼顾一隅,亟经摧衄,声实亏丧,胆气衰沮。其将帅首鼠两端,唯利是视,孰能被坚执锐,长驱深入,系马埋轮,奋不顾命,以先士卒者乎!六也。将军之强,孰如侯景?将军之众,孰如王琳?武皇灭侯景于前,今上摧王琳于后,此乃天时,非复人力。且兵革已后,民皆厌乱,其孰能弃坟墓,捐妻子,出万死不顾之计,从将军于白刃之间乎!七也。历观前古,子阳、季孟,颠覆相寻;馀善、右渠,危亡继及。天命可畏,山川难恃。况将军欲以数郡之地当天下之兵,以诸侯之资拒天子之命,强弱逆顺,可得侔乎!八也。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爱其亲,岂能及物!留将军身縻国爵,子尚王姬,犹且弃天属而不顾,背明君而孤立,危急之日,岂能同忧共患,不背将军者乎!至师老力屈,惧诛利赏,必有韩、智晋阳之谋,张、陈井陉之势。九也。北军万里远斗,锋不可当。将军自战其地,人多顾后;众寡不敌,将帅不侔。师以无名而出,事以无机而动,以此称兵,未知其利。十也。为将军计,莫若绝亲留氏,释甲偃兵,一遵诏旨。方今藩维尚少,皇子幼冲,凡豫宗族,皆蒙宠树。况以将军之地,将军之才,将军之名,将军之势,而克修藩服,北面称臣,宁与刘泽同年而语其功业哉!寄感恩怀德,不觉狂言,斧钺之诛,其甘如荠。”宝应览书大怒。或谓宝应曰:“虞公病势稍笃,言多错谬。”宝应意乃小释,亦以寄民望,故优容之。
译文:
虞寄写信给陈宝应,举出十件事情规劝他说:“自从上天厌恶梁朝德业不修以来,英雄纷纷起兵,人人以为天下非己莫属,然而除凶平乱,天下愿意推戴的,是陈氏;岂不是有天道运命在,是上天所赐给的吗!这是一。以王琳的强盛,侯瑱的力量,进可以震撼中原,在天下争个高低;退足以在长江以外倔强,雄踞偏远一角。然而我们或者派遣一支军队,或者借助一名说客,王琳就瓦碎冰融,去异城投身,侯瑱就叩头俯伏,托命于朝廷,这是借天威而除掉祸患。这是二。现在将军您以藩王亲戚之贵,东南人力之众,尽忠报效朝廷,全力救援皇上,功勋岂不比汉朝的窦融高,受宠超过吴芮,得到封爵和领地,能面南而坐称王称侯吗!这是三。圣明的朝廷不计较人的缺点和过错,以宽厚求得人才,至于像余孝顷、潘纯陀等人,都把他们当成心腹,任为助手,胸怀开朗,不计较细微的事。况且将军的过失不如张绣,罪行不同于毕谌,何必顾虑危险存亡,又哪里会失去富贵!这是四。现在周、齐两朝睦邻友好,境外不须疑虑,联合军队对着同一方向,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是刘邦、项羽竞争追逐的时机,楚国和赵国合纵连横的形势;怎么能从容不迫无所作为,安然割据为一方的主帅!这是五。况且留异将军在角落里像狼那样窥伺,屡次遭到挫败,名声亏损丧尽,胆气衰退败落。他的将帅犹豫动摇,只看到自己的私利,谁能穿着铠甲、拿着锐利的武器,长驱直入,系住马匹埋掉车轮,奋勇舍命,身先士卒地战斗!这是六。争战以后,百姓都讨厌动乱,谁能抛弃故园家乡,舍弃妻儿,想出万死不辞的计谋,追随您将军在刀丛之间效命吗!这是七。纵观以往历史,子阳(公孙述)、季孟(隗器),灭亡连续不断;馀善、右渠,危急覆亡接踵而至。天命可畏,山川地势难以凭借。况且您将军想以几个郡的地方来抵御天下的兵力,以诸侯的实力抗拒天子的命令,强弱逆顺,能相比较吗!这是八。(况且)不是自己的同类,心意一定不同;不爱自己的亲朋,怎能顾及别人!留异将军身系国家的爵位,儿子娶了皇家的女儿,尚且抛弃上天的眷顾而不惜,背离圣明的君主而孤立,遇到危急的时候,怎么能共同分担忧患,而不背叛将军您!这是九。北军远从万里来战斗,前锋锐利不可阻挡。将军您在自己的地区打仗,人们多有后顾之忧,众寡不敌,将帅与敌军不能相比。师出无名,做事没有机会而妄动,在这种情况下举兵,不会有好处。这是十。为将军您着想,不如断绝和留氏的亲戚关系,遣送儿子去做人质,并解甲息兵,遵从皇帝的诏旨。现在捍卫和支持朝廷的人还少,皇子年幼,凡是宗族,都受到恩宠扶植。况且以将军您的门第、才干、名声、势力,能谨守作臣的职责,臣服君王,这样您的功业就能和刘泽相提并论了!虞寄感恩戴德,不禁说了这些狂妄的话,要杀要砍,我心甘情愿。”陈宝应看后大怒。有人向陈宝应说:“虞公的病情加重了,所以说话多有错误荒谬。”陈宝应的怒意才稍为平息,又因为虞寄有民望,所以宽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