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帝诏曰:“法者,治之正也。今犯法已论,而使无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帑,朕甚不取!其除收帑诸相坐律令!”诏振贷鳏、寡、孤、独、穷困之人。又令:“八十已上,月赐米、肉、酒;九十已上,加赐帛、絮。赐物当禀鬻米者,长吏阅视,丞若尉致;不满九十,啬夫、令史致。二千石遣都吏循行,不称者督之。”时有献千里马者。帝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于是还其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来献。”帝既施惠天下,诸侯、四夷远近欢洽;乃修代来功,封宋昌为壮武侯。癸卵晦,日有食之。诏:“群臣悉思朕之过失,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因各敕以职任,务省繇费以便民;太仆见马遗财足,余皆以给传置。颍阴侯骑贾山上书言治乱之道曰:“臣闻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势重非特万钧也开道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又况于纵欲恣暴恶闻其过乎震之以威,压之以重,虽有尧、舜之智,孟贲之勇,岂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则人主不得闻其过,社稷危矣。”帝嘉纳其言。帝每朝,郎、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尝不称善。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中郎将袁盎骑,并车搅辔。帝曰:“将军怯邪?”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圣主不乘危,不徼幸。今陛下骋六飞驰下峻山,有如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奈高庙、太后何!”帝乃止。
(选自《资治通鉴·汉记五》,有删改)
[注]帝,这里指汉文帝。
译文:
汉文帝下诏说:“法律,是治理天下的依据。现在的法律对违法者本人做了处罚之后,还要株连到他本来没有犯罪的父母、妻子、儿女、兄弟,以至将他们收为官奴婢,朕认为这样的法律是不公正的!自今以后废除各种株连家属的律令!”汉文帝下诏救济失去依靠、需要照顾的人和穷困的人。汉文帝还下令:“年满八十岁者,每月赐给米、肉、酒各若干;年满九十岁的老人,另外再赐给帛和絮。凡是应当赐给米的,各县的县令要亲自检查,由县丞或县尉送上门;赐给不满九十岁的老人的东西,由啬夫、令史给他们送去。郡国二千石长官要派出负责监察的都吏,循环监察所属各县,发现不按诏书办理者给以责罚督促。”这时,有人向皇帝进献日行千里的宝马。汉文帝说:“(每当天子出行)前有鸾旗为先导,后有属车做护卫,因吉事出行,每日行程不超过五十里,率军出行,每日只走三十里。朕乘坐千里马,能先单独奔到何处呢?”于是汉文帝把马还给了进献者,并给他旅途费用,接着下诏说:“朕不接受贡献之物。命令全国不必前来进献。”汉文帝(即位后)先对天下普施恩惠,各国诸侯和四夷部族与朝廷的关系都很融洽;然后,汉文帝才表彰和赏赐跟随他从代国来京的旧部功臣,封立宋昌为壮武侯。癸卯日这一天天空晦暗,发生日食。汉文帝下诏说:“大臣们都要思考朕的过失,向朝廷举荐贤良、方正、能直言敢说极力进谏的人,来匡正朕的不足之处。”于是下令各级官员要恪尽职守,致力于减轻徭役赋税以便利百姓;太仆将现有马匹留下够朝廷使用的,其余马匹全部拨给各地驿站使用。颍阴侯的骑从贾山上书汉文帝,谈论治乱之道:“我听说在雷霆的轰击下,无论什么都会被击裂;在万钧之力的重压下,无论什么都会被压碎。君主的威严,远远超过了雷霆;君主的权势之重,也远远超过了万钧。君主即便是主动地请求大家进谏,和颜悦色地接受臣下的批评意见,采纳批评者意见并给以重用,臣子还会有所惧怕而不敢将不同意见和盘托出,更何君主往往纵欲残暴,不愿听到别人议论他的过失呢!在严威的震慑和权势的重压之下,即使人有尧和舜那样的智谋,有孟贲那样的勇气,也只能乖乖地俯首听命!这样,君主就听不到别人对他的过失的批评,国家就要危险了。”汉文帝赞许并采纳了他的意见。汉文帝每次上朝,郎官和从官进呈有所批评或建议的文书奏疏,(汉文帝)不曾不停下辇车接受奏疏。言论(如)不可采用就放在一边,言论(如)可以采用就采纳实施,不曾不称赞说好。汉文帝从霸陵上山而想要向西从陡坡上纵马奔驰下山。中郎将袁盎骑马上前,与汉文帝车驾并行伸手挽住马缰绳。汉文帝说:“将军胆怯了吗?”袁盎回答:“我听说‘家有千金资财的人,不能坐在堂屋的边缘’。圣明的君主不能轻易冒险,不能企求侥幸。现在陛下要想放纵驾车的六匹骏马,奔驰下险峻的高山,万一不幸马匹受惊失控,车辆被撞毁坏,陛下即便是看轻自身安危,又怎么对得起高祖的基业和太后的抚育之恩呢!”汉文帝这才停止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