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李象贤,讳崇德,长沙醴陵人,世以儒名家,自其父兄以上,多称乡先生。大德中,象贤独以材学辟湖南宪府史。湖南宣慰使和尚者,故丞相楚公阿里海牙之子也,楚公取长沙有功,和尚自幼时总父兵镇长沙,及为帅,颇骄肆。郡有织官,极丝缕文采之良,充贡尚服,和尚辄私取之。廉访佥事李栋以职事将劾治之,和尚惧,使人告李栋于朝,曰“栋立卷强质醴陵民田,实不予直,明年,责民以质取田”。又遣间激怒朝贵故人以事闻。有诏中书省御史台遣人杂问之。使者至,和尚召田主若证佐吓之曰:“不如制使指意,祸且不测!”至庭,皆符告者言。栋分必死,无口可自解。象贤在证中,会迁广东宪史,不得其辞,狱弗具,立遗遽逮至,即具对,使者徒待一语成之,象贤乃直视田主曰:“吾实见汝得钱,且汝手自阅,天其可欺邪!”制使疑且怒,稍陵辱象贤。象贤曰:“古人有言,名义至重,鬼神难欺,我终不以附会成李公死!”辞气明辨,使者虽盛气讯鞠,辨益明。众色变,言益错愕,使者乃得其情,栋不死。湖湘之间,人人言象贤,而风纪之司,益憎其人矣。象贤今积官至第六品,所至严而能恕,宽而有制,吏畏民爱,廉不自矜,好贤者固深敬,而忮忌者亦无间言。历官皆在州县,未尝有纤介吏责,又为难能焉。
史官虞集曰:予在国史,执笔论大人君子,勋伐德业甚盛,而世有卓行奇迹,或以微远不见书,悲夫!栋予故人,身佐宪府,乃质所部民田,虽实与直,犹非是,予不能谓栋说也。呜呼!世之畏威显,诬成人之罪,冤死者何限?奸虐者不足论,彼巽懦不自立,卒自陷于罔人之列,观象贤之事,亦可以少自振乎?悲夫!(有删改)
译文:
李象贤,字崇德,长沙醴陵人,世代凭儒者之家出名,从他的父兄以上各辈,大多被称为“乡先生”。大德年间,唯独李象贤凭才华和学识被征召为湖南宪府史。湖南宣慰使和尚,是原来的丞相楚公阿里海牙的儿子,楚公攻取长沙有功,和尚年幼便率领父亲的军队镇守长沙,等到做了统帅,非常骄横放肆。郡里有负责纺织的官员,穷尽上等的华美丝帛,将其充作朝廷的贡品,和尚总是私自占取这些丝织品。廉访佥事李栋凭职责将要弹劾处置他,和尚害怕了,就派人到朝廷状告李栋,说“李栋立下田契强行抵押醴陵百姓的田地,实际上没有给钱,第二年,要求百姓凭契约取回田地”。又暗中派人把这件事告诉朝中的权贵故友,以此来激怒他们。于是朝廷下诏书责令中书省御史台派人会审此事。使者到了,和尚叫来田地主人若姓证人恐吓他说:“不按照制使的意图(说话),将有不测之祸!”(田地主人)到了法庭,(其证言)都符合告发者的话。李栋料想自己必死无疑,有口难辩。李象贤在证人之列,正逢他调任广东宪史,得不到他的证词,案件就不能结案。(使者)立刻派人迅速把他抓来,到庭对质,使者只等他一句证言就可以结案了,李象贤却直视田地主人说:“我确实看到你得到钱了,而且你亲手数的钱,老天怎么可以欺骗呢!”制使怀疑而且很气愤,重加凌辱象贤。象贤说:“古人有种说法,名节、道义最重要,鬼神很难被欺骗,我终究不会违心说假话置李公于死地!”语气坚决,无可辩驳,使者虽然充满怒气审讯,(象贤的证言却令)分辩出的真相越加清楚。众人(被象贤的证言吓得)脸色都变了,(田地主人)说话也更加惊慌,使者这才了解实情,李栋也没有被处死。湖湘之间,人人都谈论象贤,而主管作风、纪律的官员,更加憎恶(和尚)那样的人了。象贤现在逐步升官到第六品,到任之处管理严格而又能宽恕,宽容而又有节制,官吏敬畏、百姓爱戴,廉洁而不自夸,喜欢贤才(象贤)的人一定很敬重他,而嫉贤妒能的人也说不出什么指摘他的话。(象贤)历任州县长官,不曾受任何问责批评,这更是难能可贵的啊。
史官虞集说:我修国史,执笔谈论大人君子,他们的功绩、道德和事业都非常显赫,而世上有的人行为卓越、事迹超凡,(却)因为地位卑微,所处偏远不被记载,可悲啊!李栋是我的朋友,在宪府为官,竟抵押所辖民田,虽然确实给了钱,还是不对,我不能为他立传。唉!世人惧怕威严、地位显赫的人,(就)捏造事实定人有罪,因此含冤而死的人会有多少啊?奸虐的人不值得谈论,那些懦弱的人不能自持自守,最终自陷于不正直的人之列,(这些人)看了象贤的事迹,也可因之稍稍自我提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