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戴子所居曰忧庵。客问之曰:“吾子素无环堵之室,顾不审忧庵何所在也?”戴子曰:“忧庵者,无之而不在也。余好游,时时行役四方,水行乘舟,舟中即忧庵也。陆宿逆旅,递旅即忧庵也。或授经于人家,必有书室以居其先生,书室即忧庵也。或朋友宦游而从之行,则所驻者为行台、公署,行台、公署即忧庵也。必择一亩之地,经营绸缪,构屋数楹而始颜之曰忧庵,则是庵也无日而可得矣。”
客曰:“庵之义则吾既得闻之矣,敢请其忧?”戴子曰:“吾之生也与忧俱,凡数十年于今矣,吾故以忧名吾庵,志其实也。”
客曰:“子之忧何如?”戴子曰;“五行之乖谬入吾之膏肓,阴阳之颠倒蛊吾之志虑。纠纷郁结,彷徨辗转,辍耕陇上,行吟泽畔,或歌或哭,而莫得其故,求所以释之者而未能也。”
客曰:“是为有忧疾矣,吾请为子治之。吾将以泰华为莞簟而寝子,以江海为羹汤而饮子,且以唐虞三代之帝王为之医,以皋、夔、稷、契、伊尹、周公为之调剂,以井田、学校、封建为之药饵,以仲尼、孟柯为之针砭,如是而子之疾其瘳矣乎?”戴子恍然而悟,欣然而作曰:“疾痛愁苦,病者之所自知也,切脉按方,医者之所能也。吾闻医门多疾,疾之奇未有如余者。吾之疾而吾自莫之知疾且益殆今客嘉惠鄙人而得国医以愈吾疾吾忧庵之号请从此去之矣。”庚辰正月。
(注)①戴名世;字田有,号药身,又自号忧庵,安徽桐城人,清初文学家。戴名世少有文名,屡试不第,极穷之遇,致使他“胸中之思,难掩抑郁,无所发泄,则尝见于文辞……自快其志”。
译文:
我所住的地方名为“忧庵”。客人询问说;“您一向连简陋的住处都没有,只是不知道(你的)忧庵在哪里呢?”我说:“忧庵,没有哪个地方不存在。我喜好游览,常常在四方行走,如果水行乘舟,那么舟中就是忧庵也。路上住在旅店,那么旅店就是忧庵。有时到人家家中教授经书,一定有一间书房来给先生居住,那么书房就是忧庵。有时朋友因做官出行而我跟从,那么他所居住的地方为行台、公署,行台、公署就是忧庵。一定要选择一亩土地,经营筹划,修建几间房屋而给它挂上匾额称为“忧庵”,那么这座庵是一天也不可能得到的。”
客人说:“忧庵的意思我已经听明白了,冒昧地请问您为何而忧?”我说:“从我出生时忧就与我相伴在一起,到现在一共有几十年了,我用忧给我的庵命名的原因,就是为了记下这个事实。”
客人说:“您的忧患是什么样的?”我说:“五行乖谬渗进我的身体,阴阳颠倒蛊惑我的志向。纠结忧郁,辗转反侧,停止耕作走到田垄之上,边走边在泽畔吟诗,又是唱歌又是哭泣,却不能知道它的缘故,想寻求解决它的办法却不能做到。”
客人说:“这是因为您有忧郁的疾病,我请求为您治疗一番。我将要用泰山作为蒲席与竹席而请您安睡,用江海作为羹汤请您饮用,并且让唐虞三代的帝王作为您的医生,用皋、夔、稷、契、伊尹、周公等贤臣拿来作为药剂,用井田、学校、封建等教育作为药引,把仲尼、孟柯当做针砭,这样那么您的疾病恐怕应该痊愈了吧?”我恍然大悟,欣然站起来说:“疾痛愁苦,生病的人自己知道,切脉按方,则是医生所能做的事。我听说医门有很多疾病,疾病之奇没有像我这样的。我的疾病而我自己并不知道,越变越重,如今您给予我恩惠,而我得到了国手来治疗我的疾病,我忧庵的名号请求从此去除了。”庚辰年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