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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自亮专栏 | 大河的故事

滔滔的黄河以它雍容的姿态,在这片黄土地上滔滔汩汩。它骨子里是狂野的,它像一匹野马,从不满足于禁锢一处,贴贴伏伏。它是温柔的慈爱的,又是冷酷的无情的。它既是慈母,又是严父,用爱和鞭策哺育了一个伟大民族。

我们家乡正处于黄河的豆腐腰地段。这里是它最脆弱的地方,也是它最绵软的地方。它在这里,舒缓地转了个弯,洋洋洒洒,由滚滚向西奔跑的巨兽掉头面北,退化成性情温顺的羔羊(只看表面),洋洋洒洒、懒懒散散。在它身边,形成了一片阔大的黄河滩涂。这里,黄胶泥质的沙地十分肥沃,种啥成啥;也是在这里,十旱九涝,盐碱灾荒不断。仅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我记事起,就发生了两次大的洪水,小洪水不可胜数。

家乡人民“月门地,明晃晃,推了小车去逃荒”的痛苦经历不断上演,成为长垣人凄楚的记忆。这片河滩却是我们的乐园。

家乡就在黄河滩里一个小村。村边有大大小小的水塘,水塘明镜一样清清亮亮(这都是水患后留下的),它们澄去了泥沙,像天上裁下的一片锦缎。不大的方圆有天光云影,有万千气象。放学了,我们就在这塘水里洗澡,狗刨、潜水、仰咏、蛙咏,黄河滩的儿女,一个个都是游泳好手。晒了一天的水暖呼呼的,像无数的小狗伸舌头舔着身子,特别舒服。这里还流传着一个台湾坑的传说。说那是国民党炸的一个坑。坑深的很,不见底,里面有千年老鳖。西村谁谁去洗澡,跳进去就没了人影。当时只是惊叹,现在才明白,其中存在着严重的逻辑问题:国民党炸的坑怎么又有千年老鳖呢?童年的故事总存在着严重的失误,可也正因为这些,童年才更美丽。

河滩边的土多是沙土,适合种花生红薯萝卜。因为这肥沃的滩地,家乡人很少饿死,在逃荒要饭的时候,堤西的很多人逃过来,生发了很多“一袋萝卜,换个媳妇”的诸多故事。虽不罗曼蒂克,但却铭心刻骨。我们下学了就在这土地上奔跑,爬树,挖草,偷瓜,偷红薯,拾花生。虽名为偷,其实跟玩更近似。夜里,踩了满天星光,我还带着孩子去偷姥爷家的瓜。姥爷种的瓜又大又甜。下午我过去,一口也没吃,我只是悄悄记好了位置和地形。瓜穰如水,虫鸣似海,浅浅地在星光下浮动。或是这水有着响声吧。大舅像鹰一样从瓜棚里跳出来,把栽倒的我我提起来时,我哇地一声就哭了。故事的结局就是大舅扛了半袋瓜,哄着我回了家。一脸懵懂的伙伴们到底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更多的时候,我们走到那条巨龙一样的大河边,看着奔涌的黄河,河水泛着漩涡儿,就像起伏的山脉,就像熔化的铜汁,隐隐现现,起起伏伏,滔滔汩汩,水拍到岸边,发出啪嗒的响声,像骏马的响鼻。大河宽广,极目而去,看到的对岸,竟然只有远远的几行烟树,几座屋舍,其余一片迷茫。河之上,天之中,有几只白色的鸥鹭在振翅飞翔。这种浩迈,这种气势,令人惊叹。把小小的我震住了。从此以后,一有时间就去看大河。而年轻的表弟说他,醉了酒曾从河这边游过对岸,河中间水太劲,他是潜了水,踩了河底沙石,一步步走过来的。表弟没有喝醉,我却若听传奇。

故乡多奇人。这片土地,黄河给了它关爱,黄河更给它以磨砺,从孔子时就有蒲地多死士的感慨了。千百年来,这种刚猛一直不改。滨河而居,大河给了他们黄色的肌肤,大河给了他们坚韧的基因。他们不怕死。他们敢为天下先。他们打生下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群,就像这河滩里的红柳还有芨芨草一样,都有着折不断摧不垮的韧劲儿,平时藏着伏着,春风一来,一呼啦一片。改革开放以来,他们率先扔下锄头,走出河滩,拼闯天下。愣是于一穷二白中闯出了防腐、烹饪、卫材、起重四大产业,愣是把一个一穷二白的地方建成幸福美丽的人间乐园,愣是于看似无路之中杀出了一条自己的道路,被人戴上北方小温州、中原小香港的桂冠。其实熟悉的人知道,它们其实一点也不像,它们的似是骨子里的似。

作为一个游子,长大的我仍然抓住一切机会去黄河边,走走看看。那里的荒沙滩,已经建起了水上乐园,又开始谋划黄河文化游览区,开发沿黄旅游带,举办龙舟比赛等活动。家乡人已经注意利用这片土地,这条河流,看到了它潜存的价值。我仍会在河边坐坐,看那辽阔的江面,前后一片茫然,看那飞翔的鸥鹭,看那波光鳞鳞如世事变迁的水面,听那粗犷的风,听那呢喃的声音,一波一波,与我血脉里的声音相和——我知道,这是我体内大河的基因产生的共鸣。

改革开放如一片大幕,这片土地上演了太多精彩,驼人、卫华一批企业崛起,穷沙滩富甲一方;王一硕、崔培军等好人接连涌现,崇德向善的民风绵延升华。它像奔涌的大河,不断展现新的活力和精彩,不断上演着新的故事。

这是使命,也是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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