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同学丁峰,别人都说:“他疯了。”我倒不这么肯定,之所以人们说他疯了,只是他没有大众化而已。在过去和现在的人世,凡不中庸者的或左或右的分子,往往被视为异类,疯子自然是异类中的异类了。
疯子有三种:其一,天生弱智、反应迟钝,生理上有缺陷的,确切说这一类应该叫“傻子”。其二,呆板机械,不会变通又迂腐之极的,这一类是“呆子”;其三是高智商的天才。这三类都与现实格格不入,与大众相去甚远,于是成就了“疯子”加身。先天缺陷的多不能生活自理,因而多夭折,在人世中也多沦为乞丐或社会的最底层,饱受世人欺凌,但他们麻木。别人说他疯子时,他会反唇相讥:“你才是疯子。”疯相鲜明如是,在现代社会里大凡如此,但其最代表性的人物却是历史上权力高高在上的最高统治者,在中国有乐不思蜀的阿斗和“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司马衷,在欧洲则是法国的精神病国王查理六世、俄国的傻子沙皇费多尔------迂腐呆板的,知识并不寡,只是太执迷某一信条,是“一根筋”类型的,多受过生活的刺激而半路“出道”的。这类人物现实中不乏,历史也应有之,然“正史”记录下来的却找不到一个,他们在文学作品中大有人在,让人可怜或遗笑,如孔已己,如范进------人类天才本不应与“疯子”扯在一起,但由于他们伟大的思想,超人的学识和无畏的勇气作了当时公认标准或传统标准的叛逆,自然被那些不愿退出历史舞台的守旧们讥辱为“疯子”了。他们的价值往往在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后才被社会的发展所认识、接受并推崇,乃至无以复加,如尼采,如柏拉图,如苏格拉底,如布鲁诺------他们的思维超越了他们生存的那个时代,甚至鲜有人匹配做他们的弟子来懂晓他们,所以仍要坚持真理和信仰,那只有做“疯子”。他们也自嘲为“疯子”的称号,以鞭挞时人的无知和愚昧。这类“疯子”真要是多了,大同世界也就不远了。
丁峰便属于第二类的,他受过系统教育。读师范时他倒卖过电影票,是我们系里很有商业头脑的人,又有很好的文学素养,是同学们挺佩服和羡慕的“能人”。然而毕业后没几年,竟变成了“疯子”。他的“疯”其实就是不分说话对象,不分时间,不分场合,清一色的学生时代的腔:张口诸子百家,闭口唐诗宋词。要是跟他谈正事,他也用之乎者也来交谈,弄得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概是疯了。时间长了,人们渐而想不起他原先的本事,只津津乐道他是个说话颠三倒四的疯子了。人们还猜测,他之所以这样,一定与他体罚学生受到严厉处罚有关。
人或许都这样,一生中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事情,不管美丑善恶,只要是很特别很鲜明很个性很与众不同,那便随着时光的流逝愈发突兀乃至穷无其二了。翻开浩瀚历史,好不如此。霸王垓下之战,留下千古感叹:四面楚歌,霸王别姬,力拔山兮,江东自刎------无不令人寸断肝肠。至于他攻咸阳、灭秦亡、焚阿宫、坑降卒,除了专家学者倒没有多少人去关注了。周郎才俊,六百年后的苏东坡依旧心慕不已“雄姿英发,羽扇纶巾”镇定自若的英武气概,而周郎辅佐东吴建业的其他之事,便在文学艺术和妇孺百姓的街谈巷议中烟消云散了。命世能臣左宗棠收复新疆成为民族不辱的代表人物,他手上何曾不沾满太平军的鲜血,但比起整个华夏民族来,他的“光辉”越发灿烂耀眼,那些镇压,那些洋务,那些宫廷勾心斗角,会渐渐被人们所涤荡而去。秦桧生前一定做过点好事的,否则朝廷再昏,也不至于让他相了又降,降了又相,只是他的好事无史可查,兴许连正史都觉得他的陷害忠良、卖主求荣、结党营私太过,不愿让他的那点“丁事”玷污了正史的清白。于是几乎所有的记载与文艺作品中的奸佞小人的首选代表竟非他莫属了。
凡人如是。
名人如是。
历史伟人也如是。
所以,人要好好的活,活着要认认真真的做事,多做好事,多做光明正大的事,不求图有什么闪耀,至少在离去以后,还有很多人真心地把你想起。
丁峰还活着,但他已经死了。有很多人离我们远去了,却感觉始终跟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