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河的“几”字顶端,从敕勒川越过九峰山,便是吉忽伦图山地。这里群山突兀高耸,峡谷曲折幽深,松柏四季常青,榆桦郁郁葱葱,灌木野生花卉满山遍野。水流在深峡里左冲右撞,平日涓涓不惊,雨季山洪暴发轰隆怒奔、声震山谷,与屹然挺拔的群峰争奇斗势,演奏惊心动魄主旋律。它涵盖了所有的景致,吸纳了所有的声音,从古至今演绎出幕幕活剧,冲刷出条条深涧,切割下道道伤痕。
天荒地老、幽邃苍古,深奥神秘,玄宏空灵。灰黑纵横的山谷回荡远古与现实交织的意识。群峰峥嵘挺拔、雄壮伟岸,巍然屹立、恰似时空之流的惊涛骇浪。山的波涛,狰狞百态,气象森凛,或如狮虎伫立,或如鹰隼欲飞、或搬来埃及金字塔、或移至美国黄石公园。痉挛般生成曲直溜线,滴聚状堆起钟乳石貌;蜿蜒的动感,高破云霭的姿势,参差零乱的排序,跃动柔美的线条,灵动卓然的秀气,可与昆仑山系举世无双的崇高媲美。展示无尽的躁动和悸想,充实空幻的梦境。
它骄纵、君临、主宰,让所有生物视线迷惑行止恍惚,进退窘困;时而威慑,时而魅迷,时而狂喜,时而悲恸。交迭、晕染、旋转冲撞;平面与立体同在,经纬与时空交织。盲目而又分明,统合而又分歧,杂乱而又条达。野性的粗重线条勾画出逶迤幽邃,突兀奇峻,苍凉刚悍。虽不摇且动荡,朝向一种高度;脊梁高拱且根脉扎实,肩负起向上的重担,咽下苦甜的经历。显示了它的真诚、粗旷、博大与浑厚。
登上吉忽伦图主峰,群山横陈于天地之间,连绵无尽头,雄据大青山腹地。可见造物的手笔描绘壮丽苍茫的景观,山海的静与动如实保持了时间的凿痕和空间邃阔。云朵雾岚环绕峰峦山顶,给人仙风云锦、飘然升腾之感,阳光下,悄邃凄迷的山谷变得流光溢彩、轻浮漫动。道道苍茫山岭,如活的圣体,令人崇敬、激动、亢奋、不安。在溟濛苍黄下,露出苍凉高远之美。穿山越谷,奔腾澎湃。北望平山坡地滩川邀邀;南看九峰马鞍,荡气回肠,销形蚀骨;西边沉沉弥漫,郁郁散布;东方浩荡迤迷、紫气涌来。野性狂飙骤然凝固,又被大自然反复修改;西风流云、黄沙白草、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无所不在的静谧、包罗万象的意蕴笼罩包围拱托着,时而又狂野爆裂地威胁着,反而让人爱得更深、迷得更痴、呆得更久。
由主峰向东西延伸的山脊,犹如龙背,摇摆弄姿,划开了九峰山——吉忽伦图山高峰区与以北的界限。北部裸露的石坡、光秃秃的山头,一派苍黄灰白,显示人烟稀少、草莽沙地横陈之景。更远处是倾斜的台地摆开一种阵式。每当东南云上西北云退,庞大的足迹总会扫过山顶,沉下山腰,飘洒细雨湿雾,一切雄浑沉郁、静默氤氲。须晴日,山明谷幽、岩石垒积、力量汇聚;东西沟景致奇特如屏如障、如壁如墙;沟溪边夹峙绝崖,河谷旁立卧怪石。一股山溪,由主峰涌出,迢遥奔流。过岩石、摸树根,刷草丛,漫沙滩、窜沟谷,绕山嘴,谱写着山中永恒的赞美诗。
行走其中,心灵与山、岩石、崖壁对语碰撞,在自然的流转中除美感之外,又增加无穷概叹。自身不过万物一分子,微不足道也。它的呼吸、神韵、灵魂,时刻缠绕着你震撼着你,启示着你,提升着你,在它前后左右的涌怀中,人不禁心旌飞扬。你永远无法走出它的氛围,它不但是你视野中的高标尺度,也是你内心乃至灵魂的亮度,反映着日月星辰的光辉,沐浴着山风松气的灵动。所有灵感如山间流云,去留不定。
进入后山,奇峰密林,山径崎岖,湾环斜拐,迴曲盘扭,峰回路转、岭峦重叠,奇松穿林;土坡的蓬松,砾岩的坚硬。河水把石崖底部涮刮出凹凸平滑的皱纹。慢慢攀登钻林,苍山绿野、崎岖沟壑,古木参天,枯藤绕地,野草没膝,繁花缤纷。深涧碧流和兽道羊径纠结曲盘,这些山间基本元素,融为阵阵暖意,滋润着所有的动物飞禽昆虫生灵。
主峰东侧峡谷,保存着阴山最古老的原始针阔叶混交林。头上云朵被山风撕扯,时而棉絮般抖动,时而羊毛般飘散,时而哈达展开般缠绕;树林随山沟坡脊层叠交错,有的被浓雾遮掩,如含羞蒙纱;有的象海岛浮出,飘渺撒娇。这是山之生命的体现:它来自于岩石之根深远的动力,来自土壤厚实的承载,来自树林野草的生生不息,奋斗向上,来自走兽飞禽昆虫从地面到空中的不懈探寻,来自生态演化的有机更替。
钻攀蜿蜒崎岖的小道,蜷伏在山林荫蔽里,郁闭而神秘,仿佛离开人间烟火,淡漠了世俗纷华,恍若天籁幽冥,天人合一。出密林天空勾勒出了一线伟丽磅礴的轮廓。沿沟往下,一挂银链飞注而下跌入深潭,飞珠溅玉,似银河落涧,如白练扯动,哗哗轰鸣,声迴沟谷。鸟儿鸣唱,和声乐音,演奏着生命源头乐章。幽深的谷底,水汽蒸腾,地脉涌动。旭日东升金光万道,银河挂月霞辉四溅。传上山脊,太阳的光柱从云里缝中泻下,扫射峡谷上空,投射瀑布水潭,构成一种极美的境界,恍然仙界,时空错落。
当一切峰峦都随夕阳西下而暗淡,它的顶峰却仍然燃烧着,身姿更加鲜明孤俊,华丽的浮影更惹人注目。此时如临而作画,俯仰皆是;欲作文赋诗,却被视野所堆满的自然景致挤压比较的气短词穷,全是灵感而脑中又一片空白。
自然造化之神工鬼斧远在人意之上也。它随意安排的四季,创设了山区异彩纷呈的景色变化,无数文人墨客,将春夏秋季写的天花乱坠,这里,展示一下情有独钟的冬景:大山顶起厚厚的雪冠,亮丽曲折此起彼伏,在阳光照耀下,闪烁迷离,泛起淡蓝紫晕,一直通向无限天际,那样的纯洁、清爽、高远、光明,那样的雄浑博大洁身自好;时而残云遮蔽太阳,银子般洁净无暇,高贵超然神秘。
真正伟大的是那无边无际地延伸开去,远远超出视野的大地本身。所有的实在都向人暗示着心迹和可能性。人怎样体验山,山便怎样成为人生高度之标,于是,山仿佛生翅飞起,俯瞰下视,抛弃一切卑鄙俗见,顿然出类拔萃、超然世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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