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
这座千年古城再难重回曾经的大与盛
敦煌,我们应该为她感到骄傲。
还是敦煌,我们也应该为她感到耻辱。
为之骄傲,是因为她曾经的辉煌;为之耻辱,是因为我们没能好好守护她的辉煌。
今天的辉煌,已经不可避免地走在了消亡的路上。
有敦煌眼睛美誉的月牙泉,现在被风沙迷了眼。
过去的水域面积有22亩,如今只剩8亩,已成为中国濒临消失的五大美景之一。
不知道沙不涉泉,泉沙共生的胜景,何时就会悄然逝去。
另一处大自然的杰作“雅丹魔鬼城”,也逃不过相同的命运。
风力的侵蚀、人类的活动,都在让这些独一无二地景观逐渐消失。
在大自然的面前,我们总是很无力。
只好眼睁睁看着千古奇观,被黄沙掩埋,最后本身也化作黄沙。
最叫人心痛到要捶胸顿足的是,敦煌的灵魂——莫高窟,也终究没有幸免地走向了消亡。
因为天灾,也因为人祸。
天灾犹可恕,人祸实可悲。
莫高窟是一座神秘的宝库,其中沉睡了上千年文化遗产的奥秘,非现在人类的智慧所能理解。
姿态万千的彩塑
神秘莫测的壁画
真实到不真实的千年遗书
就连洞穴本身,都是千古不解的谜题。
今天的敦煌,俨然一座自带光环和热度的网红城市。
人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只为一睹神秘面纱下的真容。
走在敦煌的大街上,遇到的10个人中,可能只有1个人是本地人。
然而,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曾经有人对它弃之如敝履。
也许,那时候以为敦煌会永远属于我们。
可谁会想到,在未来的100年里,整个敦煌都可能会被黄沙掩埋。
遗憾?罪过?
敦为大也,煌为盛也。
单看名字就知道,绝非泛泛之辈。
一千年前,把敦煌放在整个大唐盛世的繁华里,也毫不逊色。
元宵灯会的规模和气派远远超过了江南著名的娱乐城市扬州,仅次于皇都长安。
那时的敦煌,是名副其实的国际一流繁华大都市。
大街小巷里随处可见,高鼻梁、深眼窝的胡人。
官方在周边设立驿站多大达21个,只为迎接、招待来自世界各国的使团。
肤色、语言各异的人慕名而来。他们在敦煌驻足、谋生,带着世界各地的物产在这里贸易,为这个城市的繁华再添华彩。
中亚和龟兹的胡粉、金青;西域的水银;西州、波斯和吐蕃的棉布;朝鲜、粟特、拜占庭的锦缎……小到瓜果香料,大到剑戟刀叉,都在这里集散。
敦煌成了丝路上最大国际贸易中转站。
敦煌本来只是一个深处大漠中,也没有什么物产的荒凉的小小绿洲。
能有如此的江湖地位,究竟还是因为打娘胎就带来的区位优势。
南北是无法逾越的青藏、蒙古两大高原,西接广袤无边的新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是博大的中华文明从陆地上和世界取得联系最后的补给点,也是世界文明进入中华文明的第一站。
去往中亚、西亚、欧洲甚至非洲等地区的丝绸之路,不管中间路线怎么变,敦煌都是必经之处。
世界文明由敦煌进入中华大地,中华文明再由这里走向世界。
隋朝的吏部官员在考察西域44国之后发出感慨:敦煌,是西域的咽喉之地。
旧时的敦煌,我们无法亲临其境。
她的繁华、她的沧桑、她的神秘,早已被岁月的风沙掩埋、尘封。
所幸,有人把千年辉煌与故事的一抹余影,画在了墙壁上、写在了纸张上,能让今天的我们窥得一角,聊以自慰。
这是《张议潮出行图》
联翩的旌旗、威武的骑兵、兴高采烈的军乐队和舞姬。
故事讲的是,唐朝将领张议潮率领军敦煌民起义,历经百战之后,终于脱离了吐蕃长达百年残暴统治的盛况。
这是《五百强盗皈依佛法图》
无恶不作的强盗被捕后,他们被处以了极刑——割鼻、腕耳、挖眼睛。
山林里回荡着强盗们凄厉的痛哭声,远处的佛祖心生怜悯,不仅治好了他们的伤还为强盗讲经说法。
佛祖的慈悲感化了这些强盗,他们隐居山林、参禅入定,最后都修成了罗汉。
极致的血腥,遇到了极致的悲悯,是近乎虚幻的浪漫。
这是唐朝的《放妻书》
“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三年衣粮,便献柔仪”
字字温情、句句坦率。
夫妻不合要离婚,没有不顾旧情的决绝,更无你死我活的诅咒。
丈夫不但祝愿妻子早日寻得佳偶,还愿负担三年的衣粮。
只是一行行的字迹,却也能感受到唐人的包容与释怀。
如何能不叫千年后的我们感怀。
像这样的壁画、文献在莫高窟有很多很多。
自从东晋的乐僔和尚在三危山凿出第一个佛龛开始,敦煌就变成了日后佛祖圣地。
在这里开凿石窟、留下经卷的人,不仅仅是僧侣。
其他的诸多旅人,也用这样独特的方式来祈愿,祈祷能平安走出滚滚黄沙,回到日思夜想的家里与妻儿团聚。
1600年过去,无数的人穿越了岁月和沙漠滚滚的烟尘。
我们无法统计,曾有多少人曾在敦煌驻足和祈愿。
只知道他们留下了(今天还能看到的)735座洞窟,2415尊彩塑,45000多平方米的壁画……包含了宗教、历史、地理、民俗、科学技术等等古代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罗布泊已成荒漠,古楼兰化作遗迹深埋地底,唯有莫高窟还屹立于黄沙之中,向世人讲述着关于敦煌千年的过往。
但我们并没有好好守护敦煌。
一切,似乎是一个偶然。
100年前,有个叫王圆箓的道士,透过漫天黄沙,朦胧之中瞥见了这座城市昔日的辉煌。
王道士开始四处奔走。他想要告诉世人这一了不起的发现。
他徒步五十多里到敦煌县城,县令老爷却只是看了一眼藏经洞的经文,就说它们不过只是发黄的废纸。
新县令来了,也不过是在莫高窟走了一圈,带走几卷经文,再无消息。
此后的几年里,王道士也陆续找过其他觉得也许能说上话的人,结果都是大同小异。
有一次,王道士赶了800多里路找到一个官员,给他展示石窟里的遗迹,没想到这位官员很不屑地说,那些书法还不如他本人写得好。
也偶然有人看出了这批古物的价值,却又苦于没有经费而不了了之……
在漫长的7年里,不管如何努力都无法让当时的权贵看见认识到敦煌的价值。王道士无奈,把一些经卷卖给了一个叫斯坦因的英国文物贩子。
潘多拉魔盒就此打开,敦煌吸引了无数贪婪的外国人前来,一场长达数年的浩劫开始。
王道士也因此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斯坦因用200两银子换了九千多卷文书和五百幅佛像绢画,装满了整整二十个大木箱。
200两银子,当时在欧洲只够买一个梵文贝叶写本。
斯坦因回去后,英国轰动了,欧洲沸腾了。
英国《泰晤士报》宣称:“任何一位考古学家都没有做出比这更多的惊人的发现。”
此后,各国的斯坦因们都慕名而来。
一个法国人在藏经洞里精挑细选了三个星期。
只用了500两银子,他带走了整整10箱敦煌精华文物,还凭借这批窃取的文物成了赫赫有名的汉学专家。
日本人、沙俄人、美国人……去敦煌的路上络绎不绝。
掠夺着、破坏着,能拿走的,都拿走,不能拿走的,想办法拿走。
有多少敦煌的珍贵文物流落异国,早已无法计算。
如果说,敦煌被外国人掠夺是痛,那被国人自己毁坏就是悲。
1909年,在罗振玉、王国维等学者的力争之下,清政府终于同意将残存的遗书运回北京。
只可惜,押送官员连基本的防护措施都没做,用草席粗略盖了一下就上路了。
敦煌到北京5000多里路,这些价值连城的文献就任凭风吹、日晒、雨淋……
走一路,丢一路,没丢的到了北京,早已破败不堪。
最可气的是,到了北京之后,押送官员直接将遗书送进自己家中,把精美经卷占为己有,为了充数,把很多经卷一撕为二,凑足8000之数。
现在有种说法,敦煌莫高窟的文物藏于英国的最多,藏于法国的最精,藏于俄国的最杂,藏于日本的最隐最秘,藏于中国者最散最乱。
千年岁月的侵蚀,敦煌都挺过来了。
却架不住人祸。
1000多年前佛国的世界、世俗的生活、西域王宫的奢华,还有那丝绸商旅的艰辛,都记载了一卷一卷的经文、壁画之中。
曾经被国人视为废纸的文物,如今被收藏在世界各国的博物馆里。仅仅大英博物馆里收藏敦煌文物就多大14000件。
中国人要再看这些文物,只能千里迢迢飘洋过海出去国门,买了门票,然后匆匆瞥见一角。
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又是多么大的屈辱!
在过去的一千年的时间里,王道士偏偏在中华最为羸弱的时期发现了敦煌。
时也,命也。
季羡林先生曾说:“世界上历史悠久、地域广阔、自成体系、影响深远的文化体系只有四个:中国、印度、希腊、伊斯兰,再没有第五个;而这四个文化体系汇流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中国的敦煌和新疆地区,再没有第二个。”
失去敦煌,不只是中国,整个人类应为之而痛哭。
幸好,终于有了很多仁人志士站出来,为了保卫敦煌而努力。
1943年常书鸿先生毅然离开巴黎,冒着抗战的烽烟来到敦煌,成为守护莫高窟的第一代“敦煌人”。
直到82岁仍在工作的“敦煌女儿”樊锦诗,没有被沙漠艰苦吓退,仍然选择住土房、喝咸水、忍受风沙,在敦煌一待就是一辈子。
在常书鸿与樊锦诗两代人的影响下,敦煌的守护者越来越多:
常沙娜、段文杰、史苇湘、欧阳琳、孙儒、李其琼、李云鹤、李贞伯、僩万庚育、关友惠、彭金章、王旭东、苏伯民、赵声良、张先堂、李萍、吴健……
这是一份很长的名单。
他们在黄沙之中坚守,在与时间的赛跑,耗费毕生所学修复文物,才有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莫高窟。
如今,当月牙泉边的驼铃声再次响起。
不过,那已不再是踏上丝路的商旅们,而是体验沙漠骑骆驼的游客们。
昔日的西域重镇,如今已成为了一座旅游城市。
敦煌本地人口不足20万,一年却能迎来1300万的游人。
即使是这两年疫情,每天还是有上千人从世界各地,风尘仆仆赶来。
只为亲眼目睹、身临其境去感受这座沙漠绿洲的风华绝代。
也许,这座千年古城再难重回曾经的大与盛。
也许,这座千年古城终究会像楼兰一样,和黄沙融为一体。
也许……
历史没有也许,岁月会回答一切。
人称人间四月天的林徽因在临死之前,曾无比绝望地说过一段话。虽和敦煌无关,但我想最后分享在这里,希望我们能够从历史里吸取些教训:
“为什么经历了几百年的战乱和沧桑,在新中国成立前夕还能从枪炮口下抢救出来的古城,反而在新中国的和平建设中要被毁弃呢?为什么我们在博物馆的玻璃橱里精心保存几块残砖碎瓦,同时却把保存完好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古建筑拆得片瓦不留呢?”
参考资料:
1、《敦煌文化》项楚、戴莹莹
2、纪录片《敦煌》
3、纪录片《敦煌,千年不散的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