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毕业季的各种离愁别绪,青岛大学毕业生李映昱即将迎来崭新的生活。
李映昱是青岛大学医学院2008级临床9班的一名学生。凭借大学5年的努力,她被保送北京大学医学院,不久将在燕园开始自己的研究生生活。
大学5年,专业成绩排名年级第一,20多张荣誉证书,最后如愿保送到北大,李映昱拥有的这些荣誉让许多同学羡慕不已,但她内心却满是困惑。
一方面,她非常热爱医学专业,在学习方面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另一方面,现实中的医患环境又让她困惑不解,这种困惑甚至连做梦时都得不到释然。
在近期的一篇网络日志中,李映昱写道:我真的很爱医生这个职业,但血淋淋的事实一遍遍让我看到现实的残酷。医患间的关系,何时才能少一些误解,多一些信任?我们的医疗体制,何时才能少一些繁杂,多一些人性化?
学医的苦与累
在同学都忙着毕业旅行、疯狂聚餐的时候,李映昱窝在实习的医院,接连发了两篇博文《我为什么选择学医》、《医者,何从》,抒发内心的困惑。与此同时,她还劝导邻居家刚刚结束高考的妹妹,不要报考医学院。
而在5年前,李映昱填报高考志愿时,却是坚决地选择学医,尽管那时她也遇到了阻力。这阻力不是来自别人,而是来自她做护士的妈妈。
“学医是我打小儿的理想。我从小住在医院的宿舍区,身边净是穿着白大褂的叔叔阿姨,那种‘白衣天使’的神圣感在心里早已根深蒂固,总觉得救死扶伤、妙手回春的白大褂特别‘拉风’。”谈及当初的选择,李映昱说。
可是李映昱的妈妈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学医,她本身是个护士,知道学医行医的苦和累。
妈妈当时一条一条地给她分析:“你一旦选择学医,就是选择了一辈子都要学习、考试,医学不断地发展,你也要不断地进步;你一旦选择了学医,就是选择了放弃清闲,学生时代比别的专业累不说,工作后更是别想有正常的节假日;你一旦选择了学医,就是选择了准备担负更大的责任,人命关天,容不得你有半点儿马虎……”
妈妈苦口婆心的劝解,最终没能拗过年少气盛又倔强的李映昱。在志愿表上,她工整地填写了青岛大学医学院。
入学第二天,李映昱看到发下来的十几本医学教材,每本都有六七百页时,明白了妈妈为什么劝阻。医学院不仅录取分数高,而且学习起来也比很多专业更辛苦。早晨7点前就在自习室、晚上10点自习室关门后还在走廊看书的学生中,多数是医学生。
真正进入大学后,李映昱发现,医学生的大学生活远不是之前憧憬的样子,更不像小说、电影里描绘得那样自由潇洒。为了学好专业课,她和其他医学生要像高中一样全天候学习,过着自习室、宿舍、教室三点一线的生活。医学生连谈恋爱约会一般都是相约一起去自习室学习。
对大多数医生来说,生活中几乎没有K歌、泡吧这类词语,睡个懒觉都是很奢侈的事。他们一度怀疑,没有时间参与社交活动,沟通能力下降,这是否也是医生不能和患者良好沟通,从而影响医患关系的原因之一。
见习的困惑
学医苦,学医累,这都不假,但这并没妨碍李映昱对行医的热爱和向往。她对医生职业产生困惑,始于大学后两年见习期间的所见所闻。
临床专业大学5年,前3年在校园里学习理论,第四年是学校学习和医院见习同时进行,第五年全是医院见习。
大四时,李映昱去医院见习的第一天,就被泼了冷水。见习老师对她和同学们说的第一句话是:“做一个好医生,首先要学会保护自己。遇到问题别乱说话,让老师来处理。”
李映昱困惑不已:“一个挽救别人生命的人,怎么现在要想着先保护自己呢?”这与她想象的医生生活,有着不小的落差。
她一直忘不掉大一刚入学时,她和同学们第一次穿上白大褂,右手握拳,庄严宣誓“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的那种崇高神圣感。
2011年9月15日,北京同仁医院发生医生被砍事件。那时,李映昱和同学们刚参加见习不久,那几天,在他们医学院学生的校内网上,都是关于这次医生被砍事件的各种版本的愤怒、不平与思考。但李映昱发现,对于她医学圈外的好友来说,这件事似乎没引起什么涟漪。
随后,李映昱挑了其中一条陈述相对客观、言辞并不偏激的状态进行了转发,并附加了一句:“其实我想知道,这种消息是不是只有医学生才会关心,才会转……”
然而,继续转发她的状态消息的大部分还是医学生,其他两个转发者是她非医学专业的好友。
其中一个好友转发后评论说:“爸爸妈妈都是医生,却一致强烈反对我和表哥学医。医生是神圣的,一般人胜任不了。人人自危的社会,圣人难做。”
李映昱想到见习期间的所见所闻,看着医生们的工作状态,内心觉得特别委屈。
上了年纪的老专家一上午平均接待五六十位病患,这算是家常便饭。为了节约时间,以免排队的病患白白跑一趟,老专家喝水上厕所都要有意识地控制。
夫妻两人都是医护人员的,只能指望父母来照顾家庭和孩子。外科大夫晚上下了手术台已是满天星辰,趴在医院眯一会儿,第二天上午接着查病房开医嘱,下午接着开会工作,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许多医生因为不能按时吃饭,作息不规律,患有胃病。
见习时碰到的一件事让李映昱心有余悸。一天晚上,一位女医生犯了胃病仍坚持按时查房,因为病人的身体状况稍有变化,这名女医生下的医嘱与之前另一位医生的医嘱稍有不同。虽然两个医嘱并不冲突,但病人家属却很担心,质问医嘱怎么一人一个说法。
因为胃疼,这名女医生在解释时不自觉地护了一下胃,双手放在腰部。病人家属一下就不乐意了,认为这是对他们的蔑视,叫嚷着就准备上前打人,所幸被及时赶来的其他医生制止了。
李映昱十分不解: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不分昼夜地工作,搭上自己的健康为别人的生命保驾护航,最终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和理解。
医者,何从?
李映昱及其同学的内心充满着矛盾——一边恨恨地说“现在的患者怎么都这样”,一边又在见习时觉得病床上的患者太可怜;一边气愤地说“所有医生罢工一天,看看谁怕谁”,一边又担心如果真的罢工,得有多少人丧失生命;一边叫嚷着“不学医了,转行转行”,一边又捧着厚厚的医学书啃得不知疲倦……
李映昱很少做梦,从梦中哭醒更是少见。她为数不多的两次有印象的做梦经历是:一次梦见从小陪伴自己的奶奶离开,另一次她梦见跟一大桌子已在社会上工作的人吃饭,大家都说看病难、看病贵,对医生不信任。她想反驳,可越是反驳,他们就攻击得越厉害,最后她自己硬生生被憋醒了。
醒来之后,她感觉鼻子犯堵,摸一把面颊,全是泪,枕头竟湿了一小片。
当然,5年的医学生生活,包括6次参与医疗扶贫志愿活动,李映昱也经历了不少医患间相互感动的瞬间,感受到了医生把病患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兴奋,被很多老师对待病患的那份耐心细致所打动。
“医者,何从?”李映昱说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现在不能,未来的相当一段时间里,恐怕也不能。这不是一两个人可以解答的,需要整个社会一起思考。我所能做的,可能只有默默坚持,当有所坚持、坚持信仰的人渐渐多了(并不只是医生),或许,慢慢的,我们可以找到答案。”
“我们都是心中有梦的孩子,怀抱着救死扶伤的梦想、大医精诚的信念默默前行,我们只是希望,不要让冰冷的现实破碎了我们的梦想,不要让冷酷的社会磨灭了我们的信念。希望,这并不是奢望。”在网络日志中,李映昱认真地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