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夏天,青年钱钟书报考清华大学。入学考试时,钱钟书拿到数学试卷一看,几乎全不会做,蒙了几道题后,就匆匆交卷,最后的成绩是15分。按照任何一个学校的规定,这样的成绩都不可能被录取。但他的国文和英文成绩特优,英文还得了满分,令校长罗家伦一大为赞赏,立刻决定将其破格录取。——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则充满“民国范儿”的自主招生佳话,在今天看来更像一种无法落地的传说。我们看到的事实是,随着高校自主招生政策破冰开启,质疑与非议就始终如影随行,且愈来愈炽。
这是来自12月8日《新民晚报》的一则调查:对于高校自主招生,有69%的上海市民认为,自主招生很难遏制中学教育“高考指挥棒”的应试现象。若参加自主招生考试,83%的市民最怕遭遇“权钱交易暗箱操作”。其次担心的是“某些环节不够透明不够具体,考生无所适从”,比例约为67%。再接下来依次是,“对一些考生不够公平公正”(55%),“变一考为多考,环节复杂太折腾”(43%)等。市民认为保证高校自主招生公平公正的最有效方法是什么呢?调查结果显示,80%的市民希望“录取过程公开、透明”,72%的受访者赞同“成立专门的监督纠察机构”。
这是一个怎样艰难而尴尬的时刻?一方面,应试的、“一考定终生”的高考制度苦民久矣,民心思变亦久矣,而在另一方面,当“不拘一格录人才”式的自主招生开始推动,它却又不得不遭遇多达83%市民的腹诽。这显然不是说,“在中国,搬动一张桌子都要流血”,民众也并不总是拒绝创新而宁肯抱残守缺。在一个缺乏诚信或民主的土壤之上,民众永远只能是依据他们日常生活的世俗经验,从而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某些现实。由此而言,上海市民最担心的“权钱交易暗箱操作”和“某些环节不够透明不够具体”,未必不正是一种普遍的民意关切所在。
围绕历年高考,总是不少一些舞弊案以及招生黑幕。那么我们又拿什么来保证自主招生不会沦为“权钱交易暗箱操作”?而这似乎已经不只是一种臆测。就在今年两会上,作为“体制内”以及知情者的华中科技大学校长李培根就曾表示,自主招生也有“潜规则”。他说,当前的自主招生还是有一些问题。它在很大的程度上成为某些分数不怎么够、在边缘状态的学生进入高校的一个手段。同样作为体制内知情者的张鸣教授也曾撰文指出,自主招生自留地成为学校某些部门权钱交易的一种机会。在不少学校,自主招生实际上是个黑箱,最起码也是灰箱。
仍然得说,民意不乏清醒,更不乏智慧。上海市民所希望的“公开透明”以及成立专门的监督纠察机构,的确是高校自主招生最终能够获得公信与认同的不二路径。这其实也意味着,包括自主招生在内的中国高考政策的改革,必然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中国高校管理体制的改革。所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管理体制即为全局,而自主招生仅为一域。一直以来,我国高校的管理体制,以行政为主导,缺乏民主的公开与透明。而与此同时,在过去数年的自主招生改革中,高校也没有通过对内部管理模式进行有效的改革,没有以公开、透明的招生方式,打消大家对其中可能存在的不公平问题的质疑。这才是要害所在。
如果说民众对可能产生暗箱操作的质疑,关涉到自考招生的公正性,那么它事实上也关乎公平性原则。但我们看到,自主招生已经明确地表现出了对农村考生的抛弃或排除。尽管对有些农村考生无力负担长途旅费的问题,清华大学自主招生简章已言明“可以向我校申请资助”。但显然,钱并不是最重要的。如一些农村学校校长、教师认为,自主招生提倡素质教育是好,但是没有考虑到农村学校的资源配置。对于自主招生所要求的获奖条件等,许多老师也表示这会将农村孩子排斥在门外。至于特长加分、各种比赛加分,这些同样都是城市孩子的专利。自主招生如果竟然是以放弃绝大多数农村考生为前提,那这种改革又是一种怎样的封闭与短视呢?
充其量,中国高校自主招生改革试点的近10年时间,仍只是一个呈现或发现问题的阶段。我们远未能找到一条足以获取公信之路径,或者说,尽管河上有桥,他们却偏要摸着河头过河。如我们所见,自主招生以来,从面试制,到校长实名推荐制,再到“北约”、“华约”和“理约”三个高校自主招生联盟联考的招考方式,各个高校貌似都在穷尽一切可能,使自主招生变得更有说服力。但是,假如自主招生永远只体现为“一域”之折腾,而无“全局”之谋划,同时,如果高校本身仍然漠视这种做法应当具备的公正及公平这两个根本,则这场改革仍将行之不远,钱钟书的故事于今天也仍将是一个传说。这已是自主招生所不得不面临的艰难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