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说得清充斥着“假话、大话、空话、套话”的“作文人格”形成于何时,但这丝毫不影响其成为语文教育界令人头疼的痼疾。如果给出一个歌颂家乡的作文题目,学生们会如何作答?在试卷上,在标准答案里,我们看到的多是“我爱家乡,家乡的山美,水美……”等雷同字句,苍白无力。
但对一个人来说,家乡的每寸土地、一草一木都被他用力着墨,并成为多年来不变的写作主题。而这些文字正日益得到语文教育界的重视。
随着《乡情如酒》、《布鞋》、《煤油灯》、《享受春雨》、《春燕归来》等十几篇散文入选近年来各地中考语文模拟试题,“厉彦林”这一名字正被越来越多的读者关注,家长和老师们在想方设法搜寻他的文章,学生们则争相下载传阅他的新作。
这让用笔为故乡描摹了20年的厉彦林着实意外,之前他将心目中的读者定义为“年龄和自己相当,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这些人读了我的文章容易产生共鸣”。从2009年起,陆续有同事告诉他,在自己孩子的语文模拟试卷中看到他的名字和文章,来自语文教学专家们的肯定甚至让他“有些激动”。
现实中的厉彦林是一位公务繁忙的机关干部,文章都是用“挤”出的时间完成,有的甚至断断续续写了两三年。创作周期之所以如此漫长,碎片化写作无疑是重要原因,此外,找不到文章的魂时,厉彦林也不肯轻易动笔。在这位得过冰心散文奖的作家眼中,“魂”即为“真情实感”。
他给自己最新出版的散文集取名为《春天住在我的村庄》,在他看来,春天这一象征着生命力的字眼代表着自己对故乡永恒的情感——他的心中永远住着那个500多人的小山村,“那片知痛知热的土地”。
从上世纪80年代初就开始关注厉彦林散文的语文特级教师张在军说:“厉彦林的文章兼具文学性和思想性,入选中考语文试卷意味着他散文成就的新高度。”
显然,这并非厉彦林写作的初衷,他提笔只是为了抒发心中满溢的对家乡的爱。
在沂蒙山区那个“挂在岭坡上的小山村”,厉彦林度过了难忘的童年和少年时代。父母质朴的疼爱,乡亲们的朴实、善良、坚韧,如诗如画的田野景色,甚至袅袅炊烟、淡淡槐花香——这方土地给予他太多的温暖与慰藉,幸福与忧伤。多年后,厉彦林回忆:“乡村情结,是我生命中难以割舍的最深远、最浑厚的背景和底色。”
字里行间皆是浓得化不开的乡土情,这些平实、温和、饱含深情的文章被不少语文教育专家视为提升中小学生综合素质的佳作。
“很多老师给孩子上课,讲风景秀丽的桂林山水,讲雄伟壮观的万里长城,讲流碧滴翠的林海,讲一碧千里的茫茫大草原,同学们都为‘云横秦岭’的壮丽景色而骄傲,为‘桂林山水甲天下’而自豪。”在张在军看来,每个人的家乡不一定有名胜古迹,但也处处充满了美,教育学生热爱家乡其实就是最具体的爱国主义教育。
在厉彦林笔下,故乡何处不是景?他写乡间春雨,“恰似烟雾迷蒙、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水粉画”;怀念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河滩”的村边小河;写蜿蜒的沙土路,“承载着家乡祖祖辈辈几代人的悲欢离合”;即使小到一捧土、一片叶、一声犬吠都让他低吟长叹。
在他笔下,一事一物总关情。他写乡村货郎,“古铜声的破嗓子,还伴随着些许抖颤,那清亮浑厚的声音搅得村子一片沸腾”;写村里老人形影不离的旱烟袋;写乡村露天电影的热闹与隆重……
作为中小学德育建设和家庭教育的重要内容,孝敬父母的感恩教育越来越受到重视,这在厉彦林文章中多有体现。
亲人的叮咛与呵护,从他笔下淌出,化作一幅幅感人至深的画面。他写母爱,工作后回家,“娘总会把积攒了一年的好东西纷纷拿出来,变着花样做给我们吃”;写父爱,烈日下收麦,“我割着割着竟然觉得越来越省力,很快赶上了父亲。这时,我陡然发现,实际上我只割了三行,那几行父亲早已替我割了。”
有个编辑在选编厉彦林的《回家吃顿娘做的饭》时,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擦罢眼泪才记起已经有几个月不给老家的母亲打电话了。
对艰苦勤劳、正直善良的秉性的欣赏,浸润在他的字里行间,有教育者认为这些文字和细节对学生品质的砥砺大有益处。
譬如只认识自己名字的爷爷的家训,每逢下地干活,爷爷一定要把鞋脱掉,“爷爷说,地是通人性的,不能用鞋踏的。如果踏了,地就喘不动气了,庄稼也不爱长了。”厉彦林将此话牢记在心,即使工作后,他回村下地,也必先脱掉鞋袜。
在曾经担任过两年高中语文老师的厉彦林看来,目前语文教育存在的种种缺失不可小视:“目前语文教学过于程式化,口号太多,缺乏对学生的引导,很多学生的文章内容干巴,拼凑痕迹明显。”
“‘作文人格’会影响‘做人人格’,如果一代人甚至几代人都在这种双重人格中生存,那是相当危险的。”长期研究中小学阅读教育的张在军感触颇深。 “要形成‘说真话、抒真情’的文风,就要把对身边事物最真实的感受写进去。”厉彦林说。
写了20年,写尽了故乡的风土人情,有人曾问厉彦林,“会不会写够了、没得写了?”不料却得到他笃定的答复:“能写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他无时无刻不在回望的那个村庄犹如一座富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如他所言,“我唯一欣慰的是,我继承了父辈的品德,把艰辛的劳作看作是生命的必要、不可推卸的责任;即使没有收获,也心平气和地耕种、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