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眷者,慈母之意。拳拳者,游子之情。《游子吟》总共三十字,竟无一字不是催泪弹。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十岁前,孟郊丧父,他与两个弟弟孟酆、孟郢由母亲裴氏辛苦养大。在这个单亲家庭里,父恩天高,已摸不着边际;母爱地厚,才立得住单薄的身体。
孟郊,这位大唐诗人,以诗风矫激而著称。一千二百年来,无数游子的泪水都源自他的笔下!我猜想,他写完那首《游子吟》后,一定泣不成声,顷刻间泪湿襟袖。
年轻的孟郊抱负不凡,他挥洒笔墨,仿佛运斤成风,全是顾盼自雄的豪言壮语:“丈夫四方志,女子安可留?”还未见识世路上的风波险恶,还未遭遇命运之神一记小指头的轻敲,此刻,他胸中跳荡的是一颗将以有为的少年心。
我愿分众泉,清浊各异渠。
我愿分众巢,枭鸾相远居。
此志谅难保,此情竟何如?
“情”也好,“志”也罢,日后皆与世事圆枘方凿,难以吻合。善恶相羼,美丑莫辨,最是人间常景,谁能了了分明?谁又能独秉公正?浊水遍地横流,枭鸟尽占高枝,清泉因此远避,鸾凤为之低徊。孟郊是赤子,也是痴子,他对外面的世界抱有极高的期望值,认定“物皆备于我也”,仿佛举目可见,唾手可得,殊不知,海面虽辽阔,可取饮者无一勺。
现实有时比盛气凌人的继母更冷漠,也更苛刻。年逾不惑,孟郊遵从母命,远赴京师。大唐礼闱的门槛比踵其后尘的任何朝代都要高得多,满打满算,单科进士名额不足三十人。李白不肯尝试,是明智的。杜甫偏不信邪,结果在京师困居十载,饱尝悲辛,苦无所获。
孟郊的运气如何?他一入长安,空手而返;再游西京,铩羽而归。似乎命中注定,他面前不会出现一条平坦的仕途。只能放歌咏诗,“刿目鉥心,钩章棘句”,“神施鬼设,间见层出”,一腔怨气化作满纸哀声:“晓月难为光,愁人难为肠。谁言春物荣,独见叶上霜。……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
忽忽多年,怀才不遇,孟郊对于冷酷的现实有了切肤之痛,“恶诗皆得官,好诗空抱山”。他索性结庐嵩岳,过起了白云为田、绛雪为饭的隐居生活。衣褐怀宝者,既然得不到当途者的赏识,那就将一腔孤愤诉与群山去听:“本望文字达,今因文字穷。影孤别离月,衣破道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