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朝的时候,战乱频繁,兵祸不断,百姓苦不堪言。但是秦岭深处的张家凹村,因为地处偏僻,倒也安享了多年太平。
村里有个叫吉文孝的,老实巴交,靠祖上留下来的三亩地过日子。吉文孝的妻子姓柳,夫妻俩有个儿子,取名吉宏成,聪明乖巧。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
哪知这一年春分的前几天,村上大户张豪天的管家宋狐狸突然登门,说张家打算重修祖坟,选中了吉文孝家那三亩地。张家想用西山坡上的沙地换他们的三亩地。吉文孝夫妇哪里愿意?西山坡上的沙地虽说有五亩,可已荒芜多年,连两亩地的地力都赶不上。宋狐狸见吉文孝夫妇不答应,阴阴地笑了笑,出门而去。
夫妻俩心里忐忑不安,张豪天是村里一霸,得罪了他岂能有好果子吃?可一连几天,张家并没有什么动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转眼间就到了春分这一天,跟往年一样,张豪天带领全村人到郊外设坛祭拜日神。就在大家祭拜完日神,准备起身时,祭坛突然“轰”的一声坍塌了。人们发现祭坛下面塌下去一个坑,坑里有块石碑,刻着一行字:“有心佑民,无坛I临香,吉家祖地,专作祭堂。”
组织祭日的道士脸色突变,说:“这是日神的指示,他想来保佑我们,可苦于没有祭堂,所以指出祭堂之地,咱们不能违背神意呀!”
张豪天赶忙站了起来,对吉文孝说:“吉老弟,为了村里人,你那三亩地献出来之后,建祭坛的事儿包给我了!”吉文孝急得满脸通红: “你,你们……莫不是想换我的地不成,现在又想到这个招儿!”
张豪天嘿嘿一笑:“吉老弟,我张豪天良田百顷,家财万贯,岂会为你那三亩薄地花费心思?建祭堂是关系到全村的大事,你可不要糊涂啊!”众人也在一旁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是呀是呀,这是神意!”“日神不可亵渎!”j‘天意难违,吉老弟,你还是献出来吧……”
“神意?”吉文孝结结巴巴地争辩,“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道士一顿脚,道:“你怎如此冥顽不化,为了三亩薄地,竟不顾村人的死活!好,吉文孝,春分讲究竖鸡蛋,咱们不妨比一比:我代表神竖,如果竖不起来,证明是我搞鬼,任打任罚;如果你竖不起来,证明那确是神意,你敢吗?”
“比就比!”吉文孝被他这么一激,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张豪天拍拍手,便有人拿来了鸡蛋。道士先竖,说也怪,三枚鸡蛋没多大工夫就全竖了起来。轮到吉文孝了,他连试几次,却一枚都没竖起来。
就这样,吉家祖传的三亩良田到了张豪天的手里,吉文孝又气又急,没过几天便病死了。吉柳氏想去县衙告状,可没人理她。就在她痛不欲生的时候,八岁的儿子吉宏成突然不见了。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又到了春分时节。这天晚上,吉柳氏孤独地坐在小茅屋里,突然,“笃笃笃”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一个低低的声音传了进来:“娘,是我,宏成呀!”
“宏成?”吉柳氏腾地站起来,一把拉开了门。门外,一个军官打扮的年轻人出现在她眼前,那脸庞分明跟当年的吉文孝一样。吉柳氏浑身一颤,紧紧搂住了分散十年的儿子:“宏成,真的是你呀!你可回来了!”
母子相拥痛哭,过了许久,吉柳氏止住哭声,问:“儿呀,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吉宏成叹口气,说起了这些年的经历:那年父亲死后,他整天盘算着如何为父报仇。没想到被宋狐狸打昏,丢进了大河。幸亏他命大,被人救了,他投了军,现在已经是一名军官了。
吉宏成对吉柳氏说:“娘,咱能报仇了,我已经把张豪天、宋狐狸还有那个臭道士抓住了,就等你一句话,咱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说着,吉宏成向外吼了一声:“押上来!”门一开,两个兵丁把五花大绑的宋狐狸押了进来。
吉柳氏哽咽着问道:“姓宋的,我家和你无冤无仇,你为啥要气死我男人又加害我儿子?”宋狐狸吓得脸色苍白:“夫人饶命,那些都是张豪天命小人干的!当年你们不同意换地,他便起了歹心。春分祭日那个石碑是事先埋下的,就是为了骗你们交出田地。祭堂明里是日神的,其实下面埋着他先人的灵柩呢。至于竖鸡蛋,他让那个道士专门练过,你们小户人家,平时的鸡蛋全换了柴米油盐,连吃都难得,又咋能竖得好?吉老哥死后,他说斩草要除根。其实我也没办法呀……”
吉柳氏恨恨地说:“把张豪天押进来!”吉宏成一声令下,五花大绑的张豪天被押了进来。吉柳氏两眼喷火地盯着他:“宋狐狸什么都告诉我了,那都是真的?”张豪天扫了她一眼,道:“弱肉强食,自古一理,看看你儿子,还不是一样?”吉柳氏怒喝道:“我吉家行得正坐得端,怎么会和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一样?”
张豪天仰天大笑:“行得正坐得端?你儿子投靠了胡人,大举进攻晋朝,所到之处,血流成河,他害的岂止是十家百家?要说我是猪狗不如的畜生,那他就是畜生也不如了!”
吉柳氏一呆,慢慢扭过头来看着儿子:“他说的是真的?”吉宏成脸红了红,没吱声。张豪天狂笑道:“要不是借助胡人的力量,就凭他,怎么能动得了我!”
“把他的舌头给我割了!”吉宏成狂吼一声,几个兵丁冲进来,一刀割下了张豪天的舌头。吉宏成指着满嘴是血的张豪天说:“你害我父亲是在春分,明天又到春分,正好拿你的狗命祭他!你记住,不管是谁,欠下的债都是要还的!”
兵丁把张豪天押了下去,吉柳氏死死地看着吉宏成:“张豪天说的是真的吗?”吉宏成跪了下来:“娘,张家有势,官府又与他勾结,如果不靠外力,咱的仇这辈子也报不了呀!”吉柳氏扶起儿子,慢慢说:“娘知道你是为了报仇才出此下策。孩子,大仇将报,你也应该离开胡人了。”
吉宏成摇了摇头:“娘,晋朝官吏腐败,皇帝昏庸,奸人当道,民不聊生,而我在后赵已得到石大将军的信任,这一切来之不易,我不会放弃的。娘,你跟我走吧。”吉柳氏脸色变了:“孩子,你别忘了咱生是晋人,就是死了,骨子里标的也是晋鬼呀!再说了,你爹,还有你的祖上,他们都埋在大晋,怎能一走了之呢?”
吉宏成嘿嘿一笑,说:“娘,人为活而生,何必为死而守?只要能过得扬眉吐气,管他身在何处?儿其实已经改了姓名,如今叫石尚北!”吉柳氏呆住了,她知道,眼前的吉宏成已不是十年前自己那个乖巧伶俐的儿子了,自己劝不了他,更阻止不了他了。她木然点点头,喃喃道: “好啊,连名字也改了……”
天很快就亮了,人们突然发现,整个村子已经被军队团团围住。正惊慌间,宋狐狸敲着小锣村前村后喊了起来,要大家立即到祭堂去,赵国的石大将军要亲自带领大家拜日。
不到一顿饭工夫,全村人都集中到了祭堂前。祭台上,石大将军端坐正中,吉宏成傲立一旁。有眼尖的小声惊叫:“天哪,那不是吉文孝的儿子宏成吗?”“他不是死了吗?”“是呀,他怎么回来了?”台下顿时议论纷纷。
吉宏成向众人一抱拳:“各位父老乡亲,还记得我吗?我失踪了十年,别说大家,就是我娘都以为我死了。我真的差一点儿就死了,因为有人要害我。”说着一招手,把宋狐狸叫上台来,“就让他亲El说说当年的情况吧。”
宋狐狸把当年张豪天陷害吉家的事情说了一遍,台下顿时骂声一片。吉宏成摆摆手,说道:“正因为石大将军看不惯这等不平事,才领兵来为百姓讨个说法。”
石大将军站了起来,看着众人,说道:“不错,我赵国大军南下,正是要消灭昏庸的晋廷,创下太平盛世。像张豪天这等恶人,必须除之,来啊!”随着话音,张豪天被押上祭台,刽子手鬼头刀一挥,张豪天的脑袋便滚了下来。吉宏成一脚踢倒张豪天的身子,振臂高呼:“乡亲们,晋廷昏庸,奸人当道,盗贼四起,幸好老天有眼,让石大将军来拯救八方百姓。如今石大将军的铁骑不日即可攻破晋朝都城,夺得天下。石大将军就是真命天子,大家一起跪拜吾皇!”
台下静悄悄一片,众人定定地看着台上,一动不动。吉宏成微微一笑:“今天是春分,几百年来,咱们一直讲究春分竖蛋。既然大家心存疑虑,那就让老天来决定!现在我就当众竖三个鸡蛋,证明石大将军是真命天子;如果竖不起来,我和石大将军将立即退兵!”
说完他一招手,几个士兵抬上来一箧鸡蛋。吉宏成随手拿了三个,胸有成竹地说:“诸位乡亲,大家看仔细了!”说着熟练地把鸡蛋往台上一暾。可是,当他把手拿开的时候,鸡蛋晃了一晃,滚在一边,没有竖起来。第二个、第三个也是一样。
台下众人欢呼起来:“这是天意,你们快退兵吧!”
石大将军狠狠一跺脚,“噌噌噌”走下台去。吉宏成走到吉柳氏跟前,哽咽着说: “娘,你和我一起走吧!孩儿竖蛋本可说是得心应手,没想到今天……可能真是天意!”
吉柳氏摇了摇头,随手拿过一枚鸡蛋,轻轻一旋,鸡蛋竟然转了起来。“熟的?”吉宏成低声惊叫起来。吉柳氏轻轻点点头:“对。娘昨天晚上把你准备的那些鸡蛋全煮熟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石大将军突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阴森森地问。吉宏成一惊,忙道:“大将军,我娘她开玩笑!”
吉柳氏呵呵一笑:“我没开玩笑,石大将军要是不信,可把那一筐鸡蛋敲开看看,全是熟的。生鸡蛋能竖起来,熟鸡蛋可不好竖。我要让大家看到宏成竖不起鸡蛋,让他们知道你们的野心!”
石大将军冷冷说道:“你这么做,难道不怕我杀了你?”吉柳氏叹了口气,轻轻地说:“外人都杀进家了,杀不杀人,还不是看你的心情?”
“有胆量!”石大将军一挑大拇指,“就凭这句话,我放你一条生路!尚北,我们走!”
“多谢大将军!”吉宏成眼中含泪,扭头望向吉柳氏,“娘,我……”
“你走吧,娘不拦你。你这一走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面,娘留了三个鸡蛋,你陪娘吃了吧!”吉柳氏说着,从怀里掏出三个鸡蛋,轻轻剥开,捧给吉宏成。吉宏成泪流满面,哽咽着吃了一个,又拿起一个送到母亲嘴里。
母子俩吃完鸡蛋,吉柳氏突然说道:“孩子,刚才杀张豪天,大家都赞同,因为他该死。我们也该感谢石大将军帮我们除了害,可我们不能因此就忘了祖宗,更不能背叛祖宗。”吉宏成闻言脸色一变,双手捂住肚子,惊问道:“娘,鸡蛋……”
吉柳氏抱住儿子,泪如雨下:“孩子,这三个鸡蛋是娘用毒药煮的,别怪娘害你。想想看,张豪天夺了咱家一块地,咱就恨他一辈子,你要是帮后赵夺了咱这大好江山,晋人会恨你永生永世!孩子,别怕,娘陪你走……”吉宏成扑倒在地,嘴角流出血来,苦笑了一声,说:“娘,孩儿不怪你……”吉柳氏欣慰地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