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冀鲁一带,广为流传着一种俗信:正月不剃头。乡老传言,谁人剃头,谁就将死舅舅。现代的年轻人大多不信这一套了。但是,老人们却振振有词。在某些地区的某些人中,这一俗信还在父辈的监督下传承着。
其实,正月不剃头与死舅舅毫无关系,那是一道“剃发令”带来的。
甲申年(1644年)四月二十二日,一个让时间老人刻骨铭心的日子。
是日,绾兵驻防“天下第一关”山海关的大明帝国宁远总兵吴三桂,开关揖入宿敌,清兵占北京,下江南,爱新觉罗·福临成了天下共主。
翌年六月十五日,又是非同寻常的一天。
这天,福临颁布了“剃发令”:京城内外,限十H;外省自诏令到达之日算起,亦限十日,官军民一律剃发,迟疑者按逆贼论,斩!
这是以死罪要挟汉人皈依满人的发式。汉族男儿蓄发,在他们看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妄动。未成丁的孩童,头发覆颈披肩;成年后,总发为髻。满人则不然,从额角两端引一直线,直线以外的头发全部剃去,仅留颅顶发,编成辫子,垂在脑后。有名江绍原者,乃近世文化名人,写过一本<发须爪》,说满人的辫子乃“马祖”崇拜的遗俗,就好比“马尾巴”。笔者则以为,满人的发式乃是出于一种实用目的:他们原是狩猎部族,剃发辫发,是为了防止头发被风吹散,遮住视线。清廷把剃发作为归顺的标志之一,他们的口号是:“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令下,有的地方官为表示效忠,把期限缩短到三天,甚或一天。
犹如晴天霹雳,汉人惊恐万状。这惊恐瞬间化作满腔怒火,他们要发不要头,宁为发而死,高呼:“宁为束发鬼,不作剃头人!”各地人民纷纷揭竿而起,誓死捍卫头上发。
最悲壮的要数“江阴十日”。是年闰六月二日,江阴人民举义,在阎应元、陈明遇的领导下,坚守城池81天,杀死清兵75 000余,有67 000人战死城墙上下。城破,清兵连杀10天,直到满城杀尽,方才封刀。死于清兵刀下的江阴人民竞达17万人,仅有53名老小幸免于难。
八十日戴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六万人同心死义,存大明三百里江山。
这几句诗是对江阴死难烈士的最好悼念。
每当谈起“剃发令”,人们就会大骂汉奸孙之獬,说他是罪魁祸首。
孙之獬,淄川人。
他本是个满腹经纶的士子,中过进士,在天启二年(1622年)的“大金榜”
上,可以找到他的名字。
这榜进士共409人,孙之獬位居第三甲第215名。
他做过22年大明臣子,清兵一占北京,就投降了。降清的明臣很多,一朝天子一朝臣,人们并没有过多地指责他们,惟孙之獬遭人唾骂,原因是,他第一个剃发易冠。当时,朝臣分满汉两班,上朝的时候,满班大臣说他是汉人,不许他人班;汉班大臣说他是满人打扮,也不要他。孙之獬羞愧难当,遂奏请汉人一律剃发。于是,就有了那道“剃发令”。于是。孙之獬成了千夫所指的千古罪人。
孙之獬那颗“满式头”仅仅维系了三年。顺治四年(1647年),反清志士攻进了淄川城,正在老家的孙之獬被捉,人们找来锥子,在他那剃得发亮的头上钻一个眼,栽一撮头发,硬是给他重植了一头黑发。孙之獬痛得狂呼大叫,人们不愿昕,就又把他的嘴缝上。
他那副嘴脸,让人们越看越恨,就又把他大卸八块……脖子终究硬不过钢刀,汉人为了项上头颅被迫剃发。然而,反抗并没有停止,正月不剃头就是其中之一。民国二十四年版的《掖县志》卷--(风俗>云:
闻诸乡老谈前清下剃发之诏于顺治四年正月实行,明朝体制一变,民间以剃发之故思及旧君,故日“思旧”。相沿既旧,遂误作“死舅”。
正月不剃头,原是“思旧”。正月为一年之始,有如一日之晨。
正月一个月不剃头,以缅怀传统。不过,乡老将“剃发令”的时间搞错了,不是顺治四年正月,而是顺治二年六月。
俗信有极强的传承性,也会随时随地而变。满族入主中原以后,大量接纳汉族士大夫参加政权,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等高官显位,都是满汉各半。在这“满与汉,共天下”的局面下,满、汉民族矛盾逐渐减弱,日久天长,汉人也奉“满清”为正统了,剃发渐成习惯。这样,正月不剃头以“思旧”就失去了赖以存在的文化心理基础,便谐音讹传为“死舅”。
一道“剃发令”还带来了一个新的行为:理发。
最初,在街道、路口搭一个棚子,旁边竖一根旗竿,上面悬挂着“剃发令”圣旨,就是剃头铺子。哪个敢不剃发,抓住砍了脑袋,把人头也挂在那根旗竿上。后来剃发成了习惯,旗竿就不挂圣旨了,也没了人头,这旗竿就被剃头匠用来挂毛巾、磨刀布,竞也成了一景。
时至今日,这种民族情结已少有人知,人们只知道,这种俗信借舅权增加力量,促使青少年在新春佳节之前理发,干干净净过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