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紫砂是中华传统文化艺术中的一枝奇葩,紫砂壶艺出神入化的造型,形神俱佳的器物,泥土与作者对话中应生的情感抒发则是技术、秩序、意识、传统与现代人文精神与审美的高度概括与诠释而倍受人们关注。
把玩一把把形态各异,器形敦厚的紫砂壶,它的典重致朴,轮廓周正,线条简洁,做工精微的优美体态让人倍感愉悦。壶嘴、把、钮、壶身的相互扶称,从一点出发通过点、线、面的起伏、回转、顾盼与相应勾勒出一幅和谐均律的画图。圆器、方器、花器、筋瓤器等无不是通过“中和”的主线或蓄或放,或抑或扬,或曲或直,或拙或巧地倾诉出中国传统文脉中的沉郁、婉约、清空及典重之美。
早在远古的先秦时期,中国文字就形成了尊重群体克制个体,崇尚共性的文化传统。《尚书》说:“克自抑异”,孔子说“克己复礼”,“怨而不怒,哀而不伤”、“温柔敦厚”的收敛体现出先人们共同的寄托。《左传》中关于音乐作品要求“清浊、大小、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等都是相济的关联,只有把握用心调和出这些元素才能“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
中国书法是凭借汉字的书写而发展起来的一门观赏艺术,要以抽象的线条、造型与流动的节奏传递出汪洋纵姿、抑扬顿挫的旋律节奏,仍然符合有序的中和之美。中国戏曲的表演技艺同样“不温不火”,喜不是手舞足蹈,悲也不是捶胸顿足,而是根据当时剧情所需恰如其份地表现出来。中国厚实的传统文化与“中庸”理念,涵盖了不偏不倚,不上不下,心平德和,温文儒雅的大家思想与循规蹈距的治国方略,反映出无论政治、文学、音乐、书法绘画戏曲等传统艺术一脉相承的主旨意识,而紫砂壶艺的容器思维正好切入其中,为帝王、臣民休闲把玩提供了上好的器物,也从各个层面将每个人的喜好方式结聚一起,日用与欣赏、休闲与把玩,诗书画,精气神融于一壶,使紫砂壶艺在传统文化精粹的“中和”下周而始复。
紫砂壶的“中和”之美首先得益于明清两代文人的介入与参与,给原本毫无神秘色彩的日用器物注入新的形象与美的元素。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研,中国文人的喜怒哀乐以及通过诗文、书体、绘画所传递的文化信息与个性思想让紫砂艺人体味、融合、消化,使原本的“雕虫小技”、“不登大雅之堂”逐步迈入佳境,尤其当时文人的讲学交游,会党结社之风,大大推动了茶事作为风雅之举,也使紫砂壶艺在提升茶事品味,静心闲淡,正心修身、节俭养性的过程中越发体现其中的审美和巧思。据现存实物与文献记载,从明正德年开始(1506)至清宣统(1911)止,以各种形式参与紫砂壶艺的著名诗人、学者、艺术家不下九十余人。不难看出,当时文人的参与与介入,通过紫砂容器的特定载体传递自己所思所想所寄所托,为紫砂壶艺独领风骚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紫砂壶艺的“中和”之美除了文化人的影响,其本身的容器功能随着饮茶文化习俗盛行,也同样通过把玩、品茗、雅趣使“中和”之美极易得到首肯与认同。“温润如君子,豪迈如丈夫,风流如词客,丽娴如佳人,葆光如隐士,潇洒如少年,短小如侏儒,朴讷如仁人,飘逸如仙子,廉洁如高士,脱尘如衲子”这是文人几百年来对紫砂的高度评价与概括,紫砂壶的古朴纯厚、温润含蓄经过作者含而不露,收敛清空的寄情之物表述了形、体、面的相互相生,面的起伏凹凸,线的短长徐疾,力的刚柔并济,配以形体的虚拟空间与引申出外的空白对应,使人产生无穷的遐思和联想,而“心平德和”于心会友,于仁会友的蜕化过程也抒发了玩物铭志,修身养性的大雅之举。
紫砂壶的“中和”之美在材质之优越、技法之独特上也表现得相得益彰。日本奥兰田(玄宝)著《茗壶图录》谈到:“泥色之辩,洵难矣!每量各异,譬犹天文之灿然,不可及而名状也”,紫砂泥有朱泥、紫泥、本山泥三色,而朱有浓淡,紫有深浅,黄富有变化,如果辩色命名,可称铁青、天青、栗色、猪肝、黯肝、紫铜、海棠红、珠砂紫、水碧、沉香、葵黄、冷金黄、梨皮、香灰、青灰、墨绿、相绿、鼎黑、棕黑、榴皮、漆黑等等。这些色相如不仔细分辩是极难看出其中的差异,仔细观察各种泥色中掺有白砂星星,如银砂闪点、日光映射、宛若珠翡,温润夺目,耐看含蓄。由于紫砂泥矿深藏于岩石层下,杂于夹泥之中,出矿时呈岩石质块状,经过摊场风化成豆粒状,再经研磨,加百分之十五水拌于“生泥块”,再经过反复捶打,使泥料压缩粘韧精研成型,手触之犹如握玉,光润爽朗,骨肉俱佳,色彩的多重且协调合一,泥性的柔和相近,也使作者长时期的不骄不躁温文尔雅地操守着。同时它与文化渗透,艺人智慧三合一体而赢得“世间茶具称为首”的美誉。
“中和”之美是大美,是技艺、文化、原矿土与火的结合之美,是人类进步和创造之美。紫砂器就是沿续中国传统文化“中和”之道,通过一代代人的不懈努力才构成古今世界饮与品,玩与藏的风范,这当然是宜兴紫砂的荣耀,更是中国传统文脉通过容器思维的特殊载体传递“中和”之美的最佳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