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图,指端午日堂上挂钟馗图。清顾禄《清嘉录》中说:
“堂中挂钟馗图一月。”那就是说等到六月五日才取下。为什么要挂钟馗图?《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引《北平风俗类征》中说:
“又有于是日(指五月初五)午时以朱墨画钟馗像,以鸡血点眼,俗称‘朱砂判’者悬屋中,谓能驱邪。”
明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附有两条偏方:“一、治人难产,钟馗左脚烧灰,水服。二、鬼疟来去,画钟馗纸烧灰二钱,阿魏、砒藉、丹砂各一皂子大,为末,寒食面和,丸小豆大。每服一丸,发时冷水下。正月十五日,五月初五日修合。”
这就是说病人服钟馗画像灰,可以医治难产和疟疾,有神效。当然这都是些无稽之说,但古人却是十分相信的。
钟馗究竞是怎样一位神灵?
原来这是店人想象出来的一位专能治鬼的大仙。明代杨慎对此曾做过考证,他在《丹铅总录》的‘钟葵·钟馗·终葵)条下说:
“俗传钟馗起于店明立之梦,非也。盖唐人戏作钟馗传,应构其事,如毛顿、陶私之类耳。北史尧暄本名钟葵,字玲那,后世画钟葵于门,该之辞那,由此傅会也。
宋宗怒妹名钟葵,后世画工作钟馗妹妹图,由此傅会也。 但葵、馗二字异耳。又曰,终葵,菜名。(周序卜考工记》:
大圭终葵首。注:终葵,推也。硫:齐人谓推为终葵。
《礼记。玉藻》:大子摄涎。注:挺然无所屈也,或谓之大圭,长三尺,于杆上又广其首,方如推头。是谓无所屁,后则恒直。”
这段考证似嫌繁琐,其主要意思是说,“钟馗”一词是从“终葵”或“钟葵”之名“辟邪”附会而成。说到底,它们都源于古代的“椎”,一种击物之具,犹如今天的长把锤。椎为桃木所制,而古人认为桃木有打鬼的特殊功能,悬之门上可辟邪。所以唐人便把这“物”演化为驭邪打鬼的钟馗神了。
初唐时,有位叫王仁响的写了一本书《切韵》,里面就提到“钟馗,神名”。其后便有皇帝每年端午向大臣颁踢钟馗图的做法。诗人张说曾写《谢赐钟馗及历日志》,文中说:
“巨某言,中使至,奉宣圣旨,踢臣画钟馗一,及新历日一抽者,狠降王人,俯临私宝,莱钟容泽,宠被恩辉。臣某中谢,巨状以呈纪回天,阳和应律,万国仰维新之庆,九宵垂湛露之恩,爱及下臣,亦承殊踢。屏祛群厉,绩神像以无邪。”
张说明指:“绩神像以无邪”,说明钟馗可以打鬼。据北宋沈括(梦溪笔谈·补笔谈》中的一段记载,可知唐人传说钟馗曾为唐明皇治病之事:
“禁中旧有吴道子画钟馗,其卷首有唐人题记曰:明皇开元讲武骊山,岁草华还宫,上不译,因痁作。将玲月,巫医禅使不能致良。忽一夕梦二龙,一大一小。其小者衣蜂,犊弃,唇一足,统一足,悬一唇,措一大药纸扇。窃太真紫香囊及上玉笛,绕殿而奔;其大者戴帽,衣 蓝裘,祖一臂,勒双足。乃捉其小者,钊其目,然后掌而咬之。上问大者曰:‘尔何人也?’奏云:‘臣钟馗氏,即武举不捷之士也,誓与陛下除天下之妖草。’梦觉,店若顿疹,而体益壮。乃诏画工吴道子,告之以梦曰:‘诚为肤如梦图之。’道子奉旨,忧若有睹,立笔图讫以进。上睦视久之,抚几曰:‘是抑与肤同梦耳,何肖若此栽?”,这段记载说明,在盛唐钟馗也是一个鬼,不过大而已。他曾参加武举,说明他为人时习武。他“戴帽,衣蓝裳,祖一臂,娜双足”,确是武人形象。他嫉恶,见小鬼盗窃,便“剖其目”,“擎而吠之”,毫不留情。他对玄宗的答言,“誓……除天下之妖孽,”可见有大志。
唐代民间也有一个钟馗,形象与上层人物创造的不一样。
敦煌卷子中有《除夕钟馗驱帷文):
“亲主岁领十万,熊关爪硬,钢头银额,魂(浑)身总着豹皮,尽使朱砂杂赤,感称我是钟馗,捉取江游浪兔。”
这位钟馗有熊一样的硬爪,钢头银额,总披着豹皮,全身通红。与其说是神,不如说是兽,但这兽却统领十万精兵,专捉“江游浪鬼”,具有超自然的神力,给人鲁莽凶悍的印象。
百姓心目中的钟馗源自古代驱摊风俗。试将敦煌卷子中的钟馗与《周礼·夏官》中的驱摊之神方相氏比较:
“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装,执戈扬质,帅百隶而时体,以索宝政疚。”
二者皆有熊的外形,都是一身红,都可驱疫除邪。所不同者,似乎钟馗本事更大,帅十万之众,且“钢头银额”。
宋人心目中的钟馗取之玄宗之梦,北宋高承在(事物纪原》中这样描述:
“开元中,明皇病痁,居小殿,梦一小兔,勒一足,悬一展于膜间,窃太真萦香囊及拈玉笛吹之,颇喧,上叱之曰:‘巨庄耗也。’上怒,欲呼武士,见一大鬼,顶破帽,衣蓝袍,束角带,径捉小兔,以指创其目,琴而咬之,上问为谁,片曰:‘臣路南进士钟馗也,因应举不捷,触殷阶而死,奉旨踢绿袍而葬,誓除天下虚耗妖草。’言讫,觉而疾愈,乃召吴道子图之,上赏其神妙,踢以百金,是以今人画其像于门也。”
这一段情节与唐传说没大出人,但增添了一些有趣的细节,如小鬼吹笛、喧闹,钟馗装束不整,“顶破帽”,小鬼“娜一足,悬一履于腰间”,都令人可笑。然而钟馗生为人时,功名心特重,因“应试不捷”,便“触殿阶而死”,说明是利禄中人。就整体而论,宋人的钟馗更生活化了。
明清时期,人们借钟馗这一原型,生发了许多异说,都很有趣。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编蝠引路,另一种是钟馗嫁妹。
明天启六年(公元1626年),有一位画家画了一幅《钟馗编蝠图》,清人庞之济在《虚斋名画录》里记:“设色青袍钟馗,执笛独立,上补编蝠。”明人的钟馗已名副其实成为人间官员了,了却前生未能中科之愿,手中“执笛而立”。为何又“上补编蝠”呢?清初烟霞散人在《斩鬼传》中说:
“过了枉死城,只见奈何桥上站着一个小鬼,拦住去路,大喝道:‘何处魔神,敢从俺奈何桥经过?’钟馗怒道:‘唐天子封伶为神,阎君助伦兵将,你是何人,取大胆拦路?’那小鬼听了说道:‘原来是位羊神,往那里去也?’钟馗道:‘唐天子命俺连行天下,尽斩袄那,掩现就 通行天下去也。’小鬼道:‘尊神现要通行天下,伶情愿相随。’钟馗道:‘汝有何能,要来随我?’那小兔道:‘票上草神,伦这鬼形是适才变的,俺的原形是那田间接鼠,曾与鹅鹅赌赛,他欲集遮上林,掩欲饮于奈河。不朴他所果只占一枚,伦所饮不过满腹。掩自饮此水之后,身边生了两翅,化为编蝠。凡有鬼的所在,惟掩能知,羊神欲斩妖那,掩情愿做个向导。’钟危听了大喜道:‘掩正少个向导,你试现了原身,拄前飞去。’果然好一个碗大的编蝠!
钟馗喜出望外,跟定编蝠,踊跃而去。”
这一段是清人根据明人的图画加以发挥想象出来的。钟馗由替明皇吱小鬼的大鬼,升为天神。不仅有帝王之命,又得地狱阎王相助。小鬼化蝙蝠的情节来自于《庄子》中的“僵鼠饮河”的寓言。这说明这衍生的编蝠当向导的故事是文人的创作。但它却为民众所接受。原因就在于“蝠”与“福”谐音,百姓愿意钟馗在除邪的同时给自己带来福禄。所以当画家将文人编的故事表现出来的时候,添上一只蝙幅,立刻为广大群众所接受。
钟馗嫁妹的说法可能唐五代便有了。元人朱德阔《存复斋勃里说:“此钟馗氏小妹之始见于简录也。今观石格所画一年少妇人,四女鬼相从,岂谓是也?”宋时除夕,民间杂戏有“装钟馗小妹土地”(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但于文字未见有何说法,直到清朝出了一出戏,叫《钟馗嫁妹》,人们才知道钟馗当年进京赶考,向好心人杜平借贷,杜平慷慨解囊,以百金相赠。钟馗离家后,杜平又多方救济他家,并派女婶侍候钟馗。谁想钟馗高中状元,在面试一场中,以貌丑而被黜。钟馗愤恨撞死阶前。恰巧杜平经商来京,又将钟馗收葬。钟馗死后被阴间封为“驱邪折祟将军”,他感念杜平大恩,便现形回家,率领五个小鬼,将妹子嫁与杜平。
这一故事宣扬了报恩思想,也赞扬了钟馗貌丑心善。嫁妹的钟馗形象又有了发展,清人刘廷现在《在园杂志》一书中,有一则《青莲题钟馗嫁妹图赞》,借钟馗妹夫杜平之眼看钟馗:
“这是钟馗,果然古怪:骑着驴儿,看他自在。为什么袅袅辞井又把青罗盖?小兔头张彩捻旗,老进士棒花耸带。……,钟馗自在地骑着小毛驴,“替花耸带”,俨然是现实中人。
它反映了人们对钟馗的好感。
钟馗虽丑,但他一向为历代人民所喜爱。不同的朝代的人们,赋予他不同的特征。
唐代吴道子笔下的钟馗与唐明皇梦中的样子非常肖似,那便是擎鬼而峡的勇猛者。唐明皇看过后亲手所批:“烈士除妖,实须称奖。”(见(梦溪笔谈·补笔谈》)这是一个被称赞的魔鬼形象。
宋以后,钟馗被人们扮成这样的角色:
“……如鬼神状者上场,着青帖金花短后之衣,帖金危祷,晚足拼大钢锣,随身步舞而进退,谓之‘艳锣’。
烧场数道,或就地放烟火之类。又一声爆仗,乐部动拜新月慢曲,有面涂青绿,戴面具金睛,饰以豹皮纬绮看带之类,谓之‘硬兔,。或执刀斧,或执杆棒之类,作脚步站立,为驱捉视听之状。又爆仗一声,有假面长算展裹绿袍软简如钟馗像者,傍一人以小锣相招和舞步,谓之‘舞判’。继有二三疫疥,以粉涂身,金睛白面如娜璐状,系娜绣围肚看带,手执软杖,各作谈谙,趋跄举止若排戏, 谓之哑杂剧。”
从这一段描述可知,在这“哑杂剧”中,钟馗是在各种鬼的前拥后簇中出场的,无疑他不再是亲手捉鬼者,而是管理、役使魔鬼的鬼王角色。这反映出人们希望他能有更大的权威以肃清天下的妖邪。
也许是人们的期望过大,也许是钟馗有负众望,人们发现,尽管逢年过节人们如此地敬重钟馗,可人们仍在茫茫苦海中生活着。于是,钟馗便开始被人们善意地取笑了。从明中叶以后,画家的笔下,钟馗常常是醉着的。故宫博物院至今有一幅明代的画,题为《醉钟馗图》,画中,醉酒的钟馗手舞足蹈,身旁一小鬼扛着一个大酒坛子。他手中的利剑和笛板不见了,这位神也和凡人一样,不免贪杯。清代华岩的《午日钟馗图》更有意思,钟馗醉眼观菊,一个小鬼在一旁偷吃果子,另个小鬼敲着吃果子的小鬼的头。如此放肆,钟馗竟然不管。画家的寓意很明显,这是在讥讽如今的钟馗忘了职责,与鬼同流了。这一变化是耐人寻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