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从王淮嘴里说出来的“vision”是有史以来听过的最有vision的。如果非要给vision下一个定义，我觉得可以是“富有超常远见的使命”。王淮是Facebook最早期员工之一，现在回到中国做天使投资人，vision是他会问创业者的第一个问题。他是这样说的：
有远见的东西不一定是vision。一定要听起来不那么靠谱的东西，才是vision。只有听起来不那么靠谱，大部分人不懂、不敢、不屑，这才会让一小撮NB的人兴奋很多年去做这个事情。Facebook的vision是，把全世界的人连接起来，让分享更加透明，世界更加开放和美好。所以，Facebook无论如何一定会进入中国，这是一个不用置疑的问题。因为如果没有中国，那么Facebook的vision就完不成了。扎克伯格会说：如果少了中国，我们怎么能说连接全世界呢？
也许扎克伯格是初生牛犊，他会碰得头破血流。但他会为了vision去撞墙。这几年Facebook不断推出挑战用户传统的隐私观念的功能，引起很大的争议，甚至激怒了部分用户。为什么扎克伯格要激进的挑战这个底线？因为他觉得只有鼓励分享，只有分享的更多，才会开放和透明，人才会更加诚实，社会才会更加美好。这是他的梦想。这是他做Facebook的原因。而整个Facebook已经buy in了这个梦想。09年扎克伯格组织全公司用了一个季度来讨论vision，最终确定了这个vision。当时有人说，这个vision是不是太大了？扎克说：vision就是要大一点。
好了，其实对于vision的态度，基本可以成为区分硅谷企业和中国企业的一个标准。硅谷回来的王淮，强烈的感觉到这种差别。这是一个根深蒂固的跟土壤密切相关的差别，这个差别直接决定了中国创业者的想法，和中国天使的做法。
不过在继续这个话题之前，有必要说明一下我找王淮聊天的缘由。问你一个问题：中国互联网的创业天使有谁？如果回答里只有薛蛮子、徐小平、李开复、雷军这些大明星，那么你是一个菜鸟级创业者，就算中关村的保安都知道他们。如果回答里还有周鸿祎、蔡文胜、曾李青，那么有点靠谱了，你是只待哺的雏鸟。如果你还能说出比如陈科屹、王啸、李治国，恭喜你，至少在寻找天使要投资这件事上，你的选择不再那么单调了。
30到40岁之间的中国新生代天使已经集体性的崭露头角了。王淮正在努力成为其中之一。不过他们相当低调，这是一个反差，老天使们相当的高调。我想知道为什么。还想知道他们在哪些方面能提供有别于老天使的独特价值。雷军说天使投资相当于买彩票，是想说明这一行不好干。但我之毒药正是你之蜜糖。更多的天使与创业者之间配对，就可能有更高的中奖几率。李开复说中国的天使太少了，那我们就把低调的天使找出来。
找到王淮(harry哥)是因为他写一个博客《Facebook的十点经验分享》，广为传播，周鸿祎为此在请他吃饭做深入探讨。王淮的路径是一个硅谷天使的典型，作为一个伟大公司的早期员工，衣食无忧而有了花不完的钱和时间，更重要的是，独特而有效的创业经历。他说新生代天使的一大优势是在产品和技术上能帮助创业者，甚至有一段全职的时间进驻到创业公司做advisor。这是老天使们不可能有的。
好。现在回到vision。它的第一个特点是，这是创业的原动力。硅谷的创业环境要比中国好很多，而这个环境决定于每个人自己。它只有一个标准：硅谷的创业者是在“追梦”。他们因为碰到了一个不爽的问题，比如扎克伯格在哈佛泡妞的问题，同时发现这是很多人共有的问题，于是想解决它，这个过程以及最终状态给他带来了兴奋，这个兴奋就是passion，passion背后是vision。他们一般都相信钱会跟着问题的解决扑面而来。不过，他们的目的不是要赚钱，而是为了解决问题，为了vision。而在国内，创业者们可以扪心自问：第一，钱是不是你们最大的创业动因？第二，是不是因为打工非常不爽而想要自立，为了创业而创业？第三，是不是为了解决一个困扰自己的问题？这个问题是不是足够大？对此你可以比较一下facebook和google的vision。Google的最新版vision是：组织全世界的信息并方便的为人所用。
说到这个，我们“like”了一下阿里巴巴的vision：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确实，中国的公司里，这种vision太稀少了。
有没有vision不仅是创业者的问题，也是天使的问题。中国的天使对商业的考虑很重，一定要在商业上靠谱才会投。而应用性和平台性质的项目在中国很难做，就不考虑投，没有商业模式的绝对不投。但问题是，真正的创新不会一下子就有商业模式，要一步一步的来。如果不鼓励这种创新，那么背后有资源的、引进美国模式的才容易拿到天使投资。而对于自主创新和平台就会有难以回答的质疑。这是另一个环境差异，国内比国外更现实。
当然，美国的VC对商业模式也是看重的。但那是在一般200万美金的A轮融资之后。而之前的天使投资多是个人性质。他认识你，觉得你不错，听起来靠谱，相信一个story，还会提供技术或者产品、市场化的力所能及的帮助，甚至做一两个礼拜的consulting。他们不大在乎商业模式，大多不会问你这个问题。在写完支票以后，他就已经忘了这张支票了。
这个现实其实并不来自于天使的个人好恶，他们只是顺势而为。背后原因来自中国山寨的竞争环境。美国的大公司不喜欢抄袭。他们喜欢直接竞争，喜欢专注自己擅长的东西。对待创新产品，他们的一般态度是关注而不抄袭，等待时机成熟后再进入。进入的方式或者是收购，或者是自己做，但自己的产品会一定会有较大的不同。Facebook曾经一度对twitter紧张，决定进入竞争。但观察一段之后发现彼此定位不一样，还是各走各的路。一个是信息枢纽，一个是人际关系。假如创新公司确实跟自己的主营业务相关，那就会收购。而在中国，大公司更想自己的团队花点时间把东西山寨出来，利用资源绑定推广，给创业者的机会减少很多。这导致创业者的策略是尽量低调，期望被大公司看到时已经足够强大和幸运到被收购。“这很悲哀”。
但世界越来越开放，开放是迟早的一个现实。硅谷回来的王淮对这也算是抱有vision。在中国还没有领域能绝对垄断，搜索百度没有，SNS腾讯没有，微博新浪也没有，没有垄断却不开放，迟早会碰到问题。现在的腾讯比两年前开放很多，但跟Facebook还差的很远。对手在攻击，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开放。Facebook的核心资产是两样：真实身份和关系链，以及随之产生的信息流和信息传播网络。Facebook的所有工作就是去创新、维护、推广这一套。其他的数据都开放给其他人来做。每一个数据都带来我的传播，每个API调用都给我带来价值，都让用户更加难以离开，都让对手竞争变得更难。
社会环境也有大不同。在硅谷，创业公司去名校招人，要比在中国容易很多。美国人的生存压力不大，毕业后晃个三五年，没有固定工作没有房子，都可以接受，他们接受不确定性和风险，但追求可以圆梦的事情。facebook去斯坦福招人，最大的竞争者不是google，而是创业公司。斯坦福是硅谷创新的核心驱动力, 绝大多数硅谷创业公司背后都有斯坦福校友的强力支持。很多校友创业，几个人的小团队做一件喜欢的事情，一做就是两三年，成功概率也不低，很多被收购了, 极端的就像instagram; 也有很多上市的, 比如Google, Yahoo, Cisco。斯坦福很多孵化园，lab，很多老师都是创过业的人，卖过公司的，他们能亲身的指导，能介绍大公司合作，牵线，以至于后续的投资和VC，都会帮到忙。
创业成本低，这是巨大的差别。硅谷学生创业能够搞大，但中国相对很少。中国的生态体系对创业的支持很差。这一定程度上跟天使的“务实”相关。
所以归纳一下就得到了关于vision的第二点：只有当你有了vision才能做大才能走得更远，这是硅谷式逻辑，所有人buy in。但在中国，有vision走不远，极端务实才能活下来。不过王淮想说的是，极端务实也走不远，还不如坚持你的vision，这顺应开放的趋势，这才有大未来。所以王淮最期望的，是能讲一个“不靠谱的故事”的创业者。先有vision，再有其他。
不过你不能就此认定王淮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这种人必定会在中国这片黑暗森里头破血流，甚至被生吞活剥，夹着尾巴逃回硅谷。王淮也是一个务实的人。他必须坚定的守住硅谷精神，这是他的独特价值，也是博大的根本。剩下的，他也必须务实。
第一点，王淮主张年轻天使跟老天使联手。像薛蛮子和徐小平这些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人，看资本、看市场的眼光老道，自身有强大的光环和影响力。具体的好处之一比如背景调查（background check）。投资首先是投人，人品很重要。假如一个创业者说自己“帮电信做了个项目，效果好”，老天使拿起手机一个电话，就能找到电信的相关人士进行核实，不会被骗。
这是新生代天使的相对劣势。在人脉和资源的积累上不足够。所以王淮就不做唯一投资人，只跟投和合投。背景调查需要有门道的人来核实。多位天使合作是美国的通行做法。对于一个企业，大家各自看各自擅长的一个点。合拍就一起投。
第二点，王淮对项目会看得很深。新生代天使的优势是有相当厚度的专业积累。跟随者一个伟大企业从小长大，写代码、讨论产品、迭代……能在产品和技术层面给建议。王淮投资一个企业是看看源代码的，要做基础的判断。除了这个，还会花时间进入一个企业，去lead by example。举个例子。
王淮刚刚去了王建硕的百姓网做了6周的CEO advisor。包括产品流程，管理团队的培训，技术细节，还有5场培训一一答疑，包括如何从工程师、产品经理等不同角度看开发流程。结果是新的做法被引入了百姓网。这是老天使没法提供的。尤其如果觉得一家公司非常值得帮忙，懂产品懂细节的年轻天使能做到全身心投入。
接下来说一些王淮对具体投资方式的好恶。
有些强势的天使一定要做第一大股东，当联合创始人，甚至当老板，让创业者要有做职业经理人的打算。坚决反对。创业是个人的事情，如果30%甚至50%的股份被拿走了，创业的自我驱动就非常难了。有信心的创业者应该坚持：我是主角，这是我的舞台，你只是投资人。是你帮助我，不是我服从你。
当然，这种强烈的控制欲有其合理性。这些天使之前创过业，很成功，认识很多人，有资源有能耐，他来控制公司就能防止愚蠢的错误。但，要允许创业者有错误的空间。正确的做法，是天使给很多意见，甚至争吵，但决定权在创业者，错误要自己去犯。在美国，最后巨大成功的公司都不是其他领域有很多年经验的成功人，一般都是大学生，都是菜鸟。他们正是“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的”，这正是强势的天使不具备、不认可的。
是的，还是一个字，vision。这又回到了王淮投资最关心的那个问题是：CEO本人对这个事情的vision。之后再谈具体的一步一步实现的步骤。换句话说，先谈天上，虚的，再谈地上，实的。
有些天使是“只投熟人”。投熟人，赞同。但“只投”熟人，就极端了。王淮投的人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次，是认识的。第二层次，是朋友介绍的。你跟我虽然不认识，但是有共同的朋友，口碑不错。这也可以考虑。第三层次，一定要有了具体产品，可以拿出来把玩。从你的产品反推你的能力。
最后，harry哥投资最在乎的七大问题和能带来创业者的三个指导。如下是他的原文实录。
在看这些问题之前，插播一个广告，如果你认识一个还挺靠谱的年轻的天使投资人，请推荐给我。让更多人认识他，他有更好的人脉和资源，最终对你也会有好处。是吗？请邮件给 yunkeji#qq.com，或者微博上私信我。
七大问题
* Problem is real
是真正的问题。不是拍脑袋突然想出来的。以前听过一个项目, 说让停在红绿灯前的猥琐男勾搭也刚好停在红绿灯前的美女。This is not real。
* Market is big
你要解决的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是很多人共同的问题。这个目标市场是800万还是8000万还是8亿。让你有个数，让我有个感觉。
* Solution is smart
你要做的你能做的是能让人会心一笑, 真心称妙, 而不是阿猫阿狗都能做的。希望你的用户能说“hell, these guys really know what I need; they damn solved my problem.” 最好是有那么几个barrier让人望而生畏的。技术也好, 产品也好, 推广也好, 人脉也好。
* Team is capable
Capable的先决条件是diversification。都是engineer创业的成功概率会大打折扣。靠谱的团队要有互补的人才, 而且各个人都是各自领域的(潜在)牛人。而且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让我对你们team bond有个感觉。
* Team is passionate
你在给自己解决问题, you love what you are doing, 不是仅仅看到这么个赚钱的机会就钻进去了。你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你可以废寝忘食(虽不建议), 可以朝五晚九; 成了之后你会泪涕俱下, 激动不已。
* Team is trustworthy
人品, 组品。没有油腔滑调, 没有吹大牛放大跑。出现问题后不会出现破罐子破摔甚至卷钱跑(think of PPG)的情况。
* Why me
在了解我背景的前提下帮我回答为什么要接受我的帮助的问题? 我对中国某些情况的不了解不允许我做任何项目的唯一投资人。所以前面没有投资或者现在没人跟投的项目我不会投的。我只帮助我能够帮助并且团队的确需要我帮助的公司。我有我的想法, 但我要听听你认为我如何可以帮到你的想法。
有一个问题我不问 - 如何赚钱的问题。不是我不关心, 而是我做的事情涉及太早期, 问这问题意义不大。而且我的观点一向是 - if you are doing something right, and doing it well, money will come。
三大指导
* Limit the amount
每笔在20-30万人民币左右, 原则上不超过50万。杜绝出现头脑一热砸上几百万的情况。这对天使基金没有问题, 但不是个人天使的事。毕竟我从未觉得我的价值是在资金方面 (如果你是关心这个的话那就找错人了), 而在于产品技术早期管理的帮助, 文化的搭建(hey, we built Facebook), 招人的把关和对以后融资谈判的加码。
* Limit the domains
我关注的是在这6个领域, 1) Mobile - 以移动为核心, 而非Web的扩展 2) Payment - 让支付变得更加容易, 高效, 低价; 对用户也可以对商家; 尤其是移动支付; 这块非技术门槛很高, 但技术门槛也不低, 我在security方面的经验可以有贴心的帮助; 3) Cloud Application - 注意不是cloud infrastructure. 像Dropbox, Evernote等. 另外我觉得接下去5-10年会把过去10-20年打造进去的企业端软件搬出到云端, 此乃大势不可逆. 4) Education - 尤其是基于平板电脑multi-touch的personalized educational software. 寓教于乐, 其乐无穷. 看看现在2岁的小孩子在平板上乐此不疲, 如果能系统性的让小孩子在玩的同时学习东西, 功德无量. 其实不仅限于小孩教育, 成人教育, 英语培训, 考试辅导也有机会. 5) Travel/Food - 个人兴趣所在. 6) Big Data. 我对大规模的数据处理蛮有感觉.
不碰电商。电商是热得快, 因为钱当柴烧, 玩不起。而且主要模式创新, 早期技术门槛低, 渠道门槛高, 想帮都搬不上忙。
* Prepare to write the check and forget
其实就是做好对最坏情况的打算。我对做天使是基于好玩, 抱着能帮到一批在我感兴趣的领域里最好的一批人的心态; 希望这些人在我将来创业的时候也能帮上我的忙。写完Check, 只要时间允许, 只要我老婆儿子能答应, 我尽可能的来帮助团队。对这张check本身, 忘了它。对于所有做天使投资的朋友, 我建议不要把多于自己5-10%的资产放到这个游戏里。因为这样子即使全玩完了, 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你也不会过于纠结。
文/程苓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