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Google开始把它们的办公室设计成不像传统办公室的样子以来,“不像办公室”似乎就成了从设计者到使用者,从公司到公司人对办公室的至高评价——提供这种办公室的公司更容易被认定为好雇主,至少是有意思的公司,公司人能工作于其中则不啻为福利的一种,而设计者也往往会被认定为有想法有创意。
Google模式不一定是好办公室
虽不至于说这股风气的流行是因为Google开了一个坏头,但它的确让一个关于办公室的概念在某种程度上被大众误读了,那就是“不像办公室”和“好办公室”之间其实并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回头看,Google打造的办公室确实很酷,它改变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办公室主要由格子间构成的乏味模式,树立了一种职场新标准。当然,另一方面Google也因为这个改变而收获了足够丰厚的回报——以Google办公室为代表的GoogleStyle成为了和保持创新、不作恶相并列的三个文化标签,可谓一个绝佳的企业形象广告。
事实的确如此。办公空间因为承载了效率诉求、身份认同、组织架构维系和商务交流等功能,它在现代商业中的实际价值也许会超出很多人的想象。所以,如果回到这个问题的最初,当讨论一个好的办公室应该满足哪些要素,或者未来的办公室将会变成什么样子时,我们可能需要首先明确一个基础原则:办公空间的设计逻辑其实更应该由每一个身处其间的人的行为模式来决定,而且这种逻辑往往并非那么所见即所得。
这话听起来有点儿抽象,也略枯燥。作为办公室的用户,通常情况下我们每周需要在办公室里度过至少40个小时,我们当然希望自己的办公室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好”的所在。但对于提供办公室的公司来说,如何真正从员工的角度去规划办公室,同时还能兼顾到效率和组织文化,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世邦魏理仕环球业务部亚洲区总监Peter Andrew正带领他的Workplace Strategy团队试图把管理咨询的视角带入客户的办公场所规划中去。“旧的思维方式是问他们需要什么,但新的方式是问他们在干些什么。因为人们无法回答自己还未经历过的事。”Peter Andrew说。除了普通的访谈和调查问卷,这个团队的做法是,用手持的移动设备记录每个小时中每张桌子前发生的事情,观察一家公司的价值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
回到办公室
“办公室应该是一个让人更容易进入工作状态的地方,”埃森哲大中华区行政总监葛一萍正计划在该公司开放式的办公区域中设置一些移动式的小桌柜,让员工像旅行时拖着拉杆箱一样去找到自己喜欢的位置,“就像大海里的小岛一样。”在埃森哲,所有临窗的空间都被设置成了不固定的工位,而这些工位在预订List上总是最抢手的。
作为率先在国内实行移动办公策略的公司之一,埃森哲期望未来的办公室能够更多唤起员工的工作热情。与之相呼应的大背景是,一场浩浩荡荡的“回到办公室”的运动正在一些大公司中展开。2013年,雅虎CEO Marissa Mayer也取消了雅虎的在家工作政策,要求所有员工回到距离最近的雅虎办公室工作,重振雅虎的公司文化。“在工作中,沟通和协作是至关重要的,有些决定和见解,可能来自走廊或食堂的探讨,还可以结识新朋友,开展即兴小组会议。我们需要在一起!”Marissa Mayer说。
而在中国,一个预计需时超过两年的办公室创新项目也在逐步改变宝洁广州公司员工的工作状态。就在半年以前,公司广州办公室的员工还更愿意到楼下的星巴克工作。“为什么他们会喜欢去星巴克?因为以前宝洁传统的办公室里只有会议室和工位。我们必须做一些改变。”宝洁中华区设施及不动产总监吴航说。
办公家具设计公司Steelcase正在帮助许多类似雅虎和宝洁这样的客户把员工重新聚集到办公室里来。“重要的是要建立起办公室中的社区,让员工们能够自由地选择他们想要的空间,使办公室重新成为人们想去的工作目的地。”Steelcase亚太区高级研究员Elise Valoe说。作为表率,Steelcase把自己总部办公室的食堂改造成了一个集办公、社交、休闲于一体的Workcafe。
但即使是在同一个办公场所里,人们的需求也是多样的。让我们再回到Peter Andrew的团队针对亚洲所做的研究中来看看。他们发现,平均而言,员工在办公桌前38%的时间用于可中断的工作,22%的时间用于不可中断的工作,26%用于与同事合作,10%用于电话会议,4%用于其他活动。而这些活动对于空间的要求都不一而足。这也再次印证了前面我们提到的基础原则:办公空间的设计逻辑其实更应该由我们每一个身处其间的人的行为模式来决定。
很显然,未来的办公室需要更多不同的设置。“当把人们带出封闭办公室的时候,这种解决方案并不是要把他们推向通用开放式办公室的海洋,而是要让他们认识到他们需要利用各种不同类型的房间,包括在必要时在私密的空间中工作。”Peter Andrew指出。
但问题是,我们希望办公室里的开放和私密保持一个怎样的比例?你需要拥有90%的私人空间吗?这可能不利于公司实现快速增长的目标——一个消费品公司可能经常需要头脑风暴来决定如何包装产品。但如果你在一间软件公司或律师事务所,这也许是对的,因为大部分软件工程师都希望独处,而律师的工作更为注重私密性。
无论如何,这样的一个办公室需要的不仅仅是物理空间的改变,更重要的是使用规则和分配机制的改变。“在一个开放式的办公空间里,我们还是需要很多会议室和私人办公空间,只不过,这些空间应该由所有员工共享,而不是像传统的做法那样,为领导者或高层拥有。”Peter Andrew说。
毫无疑问,在传统的理念中,开放空间之外的独立办公室其实是作为一种公司红利被给予的,它代表了某种地位和认可。“你有很多理由反对办公室改革,比如失去私人办公室会让人产生失落感,”辉瑞中国全球运营部总监徐辉说,“但这背后有一个问题,这个空间对你究竟是身份的象征,还是真的就能让你更好地工作?”
这些探索都在某些层面上塑造着未来办公室的模样。如果说,过去人们一直在思考如何控制办公场所,那么现在,他们已经开始考虑如何改变工作甚至决策机制本身。这些改变的背后是未来的种种可能性。而这种种对传统办公模式的思考和研究,也将会从Google式的“公司小镇”模板和追求炫酷的“玩乐”风潮,回归到一个趋于理性、讲求动静平衡和更关注人性的层面——你得承认,办公室毕竟首先是一个商务场所。
5种关于未来办公室的趋势解读
《第一财经周刊》基于大量调查和采访的结果,对于办公室这样一种让每一个公司人都“相爱相杀”的空间存在,我们可以寄予很多美好期待,但同时也不妨多一些理性的思考。
给员工打造私密空间
在建筑设计咨询公司AECOM 2012年总结出的“敏捷工作空间(Agile Space)的十大准则”中,“受够了合作”赫然名列其中。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合作已经成了过时的工作活动,而是追求合作的方式出了问题。
在过去40年中,专注型工作可能是最没有受到足够支持的工作活动。事实上,Gensler发现,专注型工作才是驱动办公效率的主要因素。而对比2008年和2013年的数据,美国公司整体办公空间绩效平均下降了6%.
在一起办公,对于一个公司创造价值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但是过了头却也是要命的。如今全球的办公室面临的现实问题是,过分的互动和隐私的缺乏已经成为了一个危机。“在推动办公室交流与合作的过程中,常常被忽视的是个人时间的价值,”Steelcase的未来工作空间研究团队总监Donna Flynn说,“人们越是努力地协同工作,花时间独处就越重要。”
软件服务公司SAP最近在美国Palo Alto的办公室内建立起了“编程岩洞”—听名字就很适合技术宅——这是一个不允许打电话、隔绝声音的房间,一名程序员可以不受打扰地躲在里面做事,再也不用担心晃来晃去的同事和客户了。
而在上海,埃森哲位于中山公园附近的办公室也设有4个完全隔音的单人Focus Room,可以打电话、视频会议、写文案、专注思考。门口贴着每个时段预订者的名字,这意味着此时最好不要打搅ta.
具备私密性的空间形式是多种多样的。在VIPABC的上海办公室,有一些被称为“太空舱”的环形半包围结构的空间,有可容纳1人的写字台和座位,市场部的员工喜欢在写创意文案的时候进入到那里,尽管不隔音,但还是能阻挡一部分视觉干扰。
金融、医药这些传统行业的办公室革新也已经超出人们的想象。瑞信银行新建的Smart办公室都设有一个叫做Business Garden的区域,每张圆桌都被高大的植物所包围。这是一个你可以暂时离开团队,放松地坐下来,独自思考充电的地方。这是另一个“部分隐私”的例子,被Steelcase称为“有目的的独处”。
以活动为基础的ABW模式
如何平衡开放交流和“有目的的独处”呢?“真相是,没有一个万能的解决方案,”Gensler中国区策划设计师顾正红表示,“未来的办公空间应该能够支持每个企业不同的工作方式,并符合它们员工的预期。”
好的做法是,每个团队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Home Zone,但其他的区域可能更安静或更热闹。这样一种未来的解决方案被称做ABW,即以活动为基础的办公空间模型(Activity-based Work Environment)。“每个团队都有自己的区域,但是个人不拥有固定的办公桌或房间,而是根据需要选择当下最能支持自己工作活动的空间。”咨询公司AECOM的办公场所策略规划总监范国青表示。
2014年,世邦魏理仕在其全球办公环境策略“Workplace 360”的指导下,将其在东京的4个办公场所合并,并在丸之内设立了一个新的办公场所。新的策略使得员工能够根据他们的工作活动来选择工作的地点,包括为保密电话和讨论而设的21个电话间;20%以上的办公桌适用于专注型工作—安静,不允许使用电话;还有一个咖啡厅,拥有100个座位,可用于大型研讨会,也为非正式的客户会面和团队讨论提供了空间。
而辉瑞在北京办公室的13层灵活办公区域减少了固定工位,增加了从单人、两人一直到16人的5种会议室。其中4人(3平方米)以下的小型会议室就有13个—你可以称之为会议室,但如果看到人们在里面安静地埋头工作,也不要感到奇怪。在更为灵活的设计思路下,空间的功能呈现多样化,但使用规则却越来越模糊,具体要取决于某个时刻的个人选择,以及每个团队的长期共识。
“当我们西方人说合作的时候,常常指四五个人以上的会议。但在中国,两个人之间也属于合作,而且发生的概率非常高。”Steelcase亚太区副总裁Jason Heredia说。他的另一项有趣的发现是,在一个大公司,坐在两个对角上的不同部门的员工通常互相不怎么讲话,但在同一个部门的对角,他们的关系则通常非常紧密,互相之间很了解。
你可以想象一张从安静到热闹的尺度表—在未来的办公室里,有着处于不同水平上的各类区域。有的是“无电话”区,有的则是“无来访”区。即使是找不到合适房间的员工,也可以选择近似效果的其他空间。根据调查,在大多数公司里,平均可能拥有3到4种不同功能的空间,而世邦魏理仕在洛杉矶的办公室里则提供了15种。
宝洁广州总部大楼30层的“未来办公室”体现了这种多样性是如何过渡的。从前台进入,首先是一个开放区域,有提供长沙发、水果的咖啡吧,适合社交、会客。稍稍往里是相对开放的无挡板长桌工位,适合可中断和需要协作的工作内容。再往里走,则是由挡板隔开的Focus Area.不同的区域之间,由不同的封闭房间作为隔断。
宝洁的员工很享受这些多元化的选择,内部调查显示员工对办公场所的总体满意度提升了17%,个人工作和团队协作效率分别提升了12%和25%,而且有比原来多14%的员工开始喜欢在办公室里工作。“办公室并不是桌椅设施,而是要和公司的人力资源计划相结合。对宝洁来说,我们很信任员工。怎么更好地发挥他们的潜力和特长?那就是给他们更多的选择。”宝洁公司的吴航说。
不固定工位办公,公司像酒店一样可以Check in
2011年,埃森哲把北京办公室搬到了环球金融中心,1000多位员工仅用了272个座位。办公室变轻了。
移动互联技术彻底改变了人们的工作方式,使得不固定工时、不固定工位的AWS(Alternative Work Strategy)模式变得不仅可能而且高效。在埃森哲北京办公室,那些高流动性或者长时间出差的员工,每8个人拥有1个座位,这个数字依据的是对长期出勤率的调查,并被证明是充分合理的。
这个比例在辉瑞中国的北京办公室是1.5:1,即150个人拥有约100个工位。4年前这个办公室面临着需要扩租的问题。“地方不够有两种解决思路,”徐辉说,“一种是传统的做法,给每个人增加一个工位,另一种则是像酒店那样,Check in,Check out,让同样的房间容纳更多的人。”
强大的预订系统让这个办公室体现出一种好莱坞式的未来技术感。只要在楼层门口刷一下员工卡,一个大型电子触屏就会为你显示整层的座位图,红色是已被预订,绿色是可预订,就像升级版的电影选座系统。不同的是座位上会显示你的名字。也就是说,想知道哪位同事今天在哪儿,只要看一眼就一目了然了。
技术不仅改变了办公室的环境,更改变了员工工作的方式。在宝洁中国,随着One Phone数字政策的实施,许多工作都得以通过App在手机上完成,再加上每周一天在家办公的政策,实际工位的平均利用率只有63%。半年前,宝洁中华区设施及不动产总监吴航在“未来办公室”的项目中取消了1/3的工位,把其余空间让给了各种开放式的社交区域,“公司并没有额外支出,但员工满意度更高了。”他说。
使用不固定工位办公模式的公司大都是这场变革的先行者。因为有限的工位及灵活的办公理念,所有空间包括私人办公室都是全员共享的。比如在埃森哲,先到先得的预订政策对所有员工一视同仁。“即使是最资深的公司高管也不例外,如果预约不到,他就只能在开放区域的长桌上工作。”葛一萍说。
而在辉瑞北京,你甚至无法区分谁是决策者。作为全球运营部的总监,徐辉每天都会坐在不同的工位上,身边的员工一直都在轮换。“最大的改变是,和员工们距离近了,沟通更有效率,还加强了沟通的一致性,我们可以很容易地洞察部门内外的员工在关心谈论什么。”徐辉说。
站立式办公
2012年,站立式办公作为一种新的趋势,被《连线》杂志10月刊列入《18种能让人更幸福、更健康、甚至变得聪明的数据驱动方式》中。随着Facebook率先把办公室里的桌子换成升降桌之后,站立式办公在欧美企业中越来越流行。在埃森哲休斯顿的办公室,一些桌子的下方直接连着一台跑步机,员工可以一边慢跑一边工作,需要改变的只是一双鞋。
扔掉多余的椅子,同样让办公室变得更加轻巧灵活。在VIPABC的开放式办公室中央有一个“漂浮空间站”,那是一个水泥色、科幻式设计、高出地面的小型会议室,触屏式的桌面线条简洁,但没有一把椅子。
除了改善健康这个理由,站立式办公似乎能够更好地转化成员工的记忆力和生产效率。迈阿密大学人体工程学研究中心发现,与站着办公的员工相比,长时间坐着的员工“休息”时间平均要多47%.在团队协作时,道理同样是如此。2012年4月,支付宝公司把9间主要的会议室改造成了站立式会议室。这样做的好处是,开会效率瞬间提高了—员工甚至会拿着沙漏为会议计时。
把领导的工位设在枢纽位置
根据Steelcase的枢纽(Hub)理论,在每个工作环境中,总有一些设置会让大家不时地聚集在一起,比如复印机、咖啡厅。中枢的另一种视角是,在一个组织内部总有那么几个人是核心人物,人们会愿意找他们提供建议。在办公室中合理地设置枢纽,能够更好地促进跨团队交流与合作。
葛兰素史克在2013年彻底改变了它们的伦敦办公室。办公室的中央设置了一个“创新枢纽”,在里面办公的是公司的产品和品牌领导层等核心成员。这个空间有四面墙,是一个透明的中枢。员工分散在不同类型的活动空间中。但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公司核心层。
而在VIPABC的上海办公室,公司总经理的枢纽位置就再清晰不过了——他就坐在开放式办公区域的中心地带,而且旁边就放置着打印机。围绕着他的座位,有一圈彩色的弧形办公桌。
领导者的位置从最隐秘的变成了最公开的,甚至是整个办公室的枢纽。这些做法的效果,不仅仅是让公司看起来更民主而已。在新办公室投入使用后,根据葛兰素史克的内部调查,公司的决策速度提高了45%,增加了24%的跨团队交流与创新,每天浪费的工作时间则减少了40分钟。
更值得想象的未来办公场所
以下是按照相对于我们的距离由近到远排列的4种未来办公室的发展趋势,它们可能已经不太像我们概念中常规的办公室了,未来办公室的想象空间的确够大。
北京CBD的侨福芳草地购物中心3楼,隐藏着一个特殊的办公室。这个Haworth Club是办公家具制造商海沃氏的展厅,也是由思科公司推动的一个工作中心,目前只有会员或者预约顾客才可体验。这是第一个在中国落地的“智能工作中心”。思科CEO约翰·钱伯斯认为这样的中心未来会分布在全球各地,人们可以就近办公,不必每天在家和公司间奔波。
在家附近办公、在路上办公,是未来的方式吗?至少灵活办公空间提供商雷格斯的东亚区总裁韩蓝霆是这样认为的。目前雷格斯已经在欧洲多个城市与壳牌石油和Staples合作开发了加油站、购物中心内的“第三空间”,进一步探索大学、图书馆和社区内的可能。
在英国,Baldock高速公路服务区内的雷格斯Workpod很好地诠释了什么是“在路上办公”(Work on the move)。这个可容纳1人的白色圆柱体迷你办公室与iPod的设计风格相似,看起来有点Q,里面配备了Wi-Fi、视频和网络会议服务、打印设施、显示屏和顶灯,只对会员开放,且24小时不打烊。哪怕你只想在加油的同时花半小时发邮件,也可以轻松搞定。
公司或许是有限的,但办公室正在失去边界,延伸到城市和社区的深处。正如M.A.O一级建筑师事务所创始人毛厚德的畅想,在未来,一个个办公中心作为信息终端,最终将连接成一个“智慧城市”。办公室越来越像城市,集合了不同的空间和设施;而城市则将越来越像个办公室,随时随地都有一个属于你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