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草根出身的年轻人下定决心要成为百万富翁。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财富是他唯一的目标,他拼命追求财富所能带来的一切。他改头换面,更名改姓,编造自己的出身,以高贵的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
他的巨额财富并非来之有道,总有一天他要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但在巅峰时期,他在长岛金海岸买下了一栋别墅,举办一场场繁华缤纷的派对,美女如云而至,她们的追求者亦随之遍布。电影中,这位主角由穿着帆船鞋、晒得黝黑的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饰演。
你猜猜看:这是《华尔街之狼》还是《了不起的盖茨比》?
假使两部电影不是在同一年上映,主角不是同一个演员,内容不是同样极尽奢靡浮夸之能事,他们之间仍可进行密切对话(关于马提尼酒和血淋淋的牛排)。
两部电影都是展示美国资本主义的诗史,两个故事都展现了膨胀的贪欲,自欺欺人的力量,道德的沦陷,郁郁寡欢的暴发户们,他们把不安全感浸没在金钱和错误的希望之中。但是两部电影的主角凑巧(或者倒不如说是精心计划)都是莱昂纳多,使得两者更加相似,不禁使人想将两者好好对比一番。
两个莱昂纳多的故事驱动两个“盖茨比”的故事(或者说是三个,如果把菲茨杰拉德考虑在内的话),使两者形成鲜明对比,浪漫对比堕落,太爱一个女人的悲剧对比太爱钱以至于灵魂腐蚀的悲剧。虽然斯科塞斯执导的电影要比巴兹·鲁赫曼纠结绚丽的改编好得多,但由于鲁赫曼受惠于更加优秀的原著,即使原著的精髓蒙上一层纱飘荡在奢华的视觉盛宴中也依然能打动观众。无论绿光走向哪里,它总是在那儿,透过悲凉隐约闪现。
斯科塞斯的整部影片从头到尾都闪闪发光,舞动得那么热烈,持续弹奏高音,令人感觉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颠覆,然而影片里并没有徘徊不去的绿光,也没有乔丹·贝尔福特死亡的喋喋教训。对于一个从风度翩翩到堕落沉沦的人,他一定曾经优雅过。可能贝尔福特和盖茨比在他们向上爬的过程中犯过同样的罪行,但他们中只有前者使这个过程令人完全无法接受。
换句话说,鲁赫曼的电影可能是这代人值得拥有的“盖茨比”(色彩艳丽夺目,令人注意力紊乱,噪音震耳欲聋,文化山寨混杂),但斯科塞斯的“狼”是现在的华尔街所需要的“盖茨比”——黑心的表亲和扭曲的映像。对“狼”而言,没有浪漫,只有无尽的欲望。电影里本该是绿光的位置被一颗黑心所代替。
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说,《华尔街的狼》就像汤姆·布坎南版的《了不起的盖茨比》。电影里所有人都淡漠无心,你见不到受乔丹·贝尔福特之害的人,你也见不到他自己真正受他人之害——所见的都是裸体、海滩别墅、毒品狂欢闹剧,直到一切最终轰然瓦解,但即使瓦解也不够彻底。
真正的贝尔福特减刑后出狱,找到了作为演说家的新生活,之后他将自己的回忆录版权卖给电影公司赚了一百万美金。他是自我塑造的策划者,这仅仅是因为只有无尽欲望驱动着他;码头上没有让他拼命追求的黛西,只有一架装满妓女和可卡因的波音747。
我们很少有人愿意去关心那些淡漠无心者,除非有人像尼克·卡罗威那样告诉我们应该去关心。在《华尔街之狼》里唯一告诉你应该花时间去关注贝尔福特的人就是贝尔福特自己,他直接对着镜头讲解,好像用手铐迫使你和一个享乐主义的变态一起进行一段恶心的享乐之旅。女人对他而言,除了征服和性就什么都不是,就像他的豪华游艇一样只不过是一艘用来炫耀的空船。
黛西·布坎南自身也是一艘漂亮的空船(菲茨杰拉德也认可这一点,他承认自己无法将真正的热情投入到她和盖茨比的爱情中去,因此他在书里也是这样写的),但至少我们可以感觉到她对盖茨比很重要,即使他真正爱的东西并不存在。我们钦佩他真正深爱着某样东西,而不是贪求一切。盖茨比的派对只是一个表面,一个引诱大鱼的饵。
对于乔丹·贝尔福特而言,派对就是结尾游戏,金钱就是全部。正如贝尔福特在他的交易所发表的一场动员演讲中所说,金钱是通往天堂之路,“你可以用钱挽救濒危的西点林鸮。”当然,你也可以用这个钱雇侏儒当飞镖来投靶,或者雇个应召女郎把可卡因吹入她的后臀。
在菲茨杰拉德的叙述中,盖茨比是因人们的罪孽而死的,那些男男女女像飞蛾一样在他的蓝色花园里悠荡,他们可以伤害一个人然后冷血地跑开,第二天又若无其事地打马球。而在《华尔街之狼》里,是贝尔福特自己造成了车祸(及直升机事故,游艇事故),然后他又并无大恙地走开。
斯科塞斯将卡罗威的角色留给观众自己来担任,让他们对富人的奢靡生活惊恐且厌恶地拒绝,然后带着恶心和作呕的胃逃离电影院。当然,这正是问题所在。
让菲茨杰拉德的叙述如同走钢丝一般风险重重的(也使之成为美国不朽的神话)是冲突:对财富推拉式的排斥和吸引,困扰了作者一生,他认为任何一个美国梦的实现总需有人为之付出代价。故事中很重要的一点是盖茨比不是梅耶尔·沃夫谢姆(抛开烦人的种族刻板印象)。
鉴于盖茨比只是想变得足够富有来诱惑和拥有一个女人,他的走私导师是一个厚颜无耻的资本主义匪徒,幕后操纵世界职业棒球大赛并以此取乐和谋利。而贝尔福特本质上是华尔街的沃夫谢姆。
最近,《华尔街之狼》在纽约上映之后,电影的编剧特伦斯·温特(他对黑帮有所了解)在一次自由提问中说,不在电影里展现贝尔福特的受害者是有意的决定(由斯科塞斯和莱昂纳多共同决定。莱昂纳多也是自己选择出演这部影片并为之酝酿多年——这是他的瘾):“我们从来都不想听到电话线另一端的声音。”
结果是《华尔街之狼》里几乎没有伤亡者——一位股票经纪人拔枪自杀被一笔带过,几次因为狂妄和毒品引发的迷糊而造成的暴力几乎致人死亡,一次贝尔福特在他第二任妻子发飙时狠心一脚踢向她肚子——由于缺少后果的揭露,很多评论家都对此感到恶心,他们担心斯科塞斯这样美化一个通过牺牲无辜者来狂欢作乐的无耻之徒实在弊多利少。
当电影在华尔街那群金融家们前面上映时,欢呼声、击掌声不断。如果今年有任何电影会有“坏影迷”的话,那铁定是这一部无疑了(仔细观察的话,你会发现美国大学生联谊会会堂里《疤面煞星》的海报已经悄悄地被《华尔街之狼》代替了)。
但这真的是斯科塞斯的过错吗?难道关于资本主义罪行的电影也有责任告诉我们应该怎样生活,怎样看待金钱?斯科塞斯说过《华尔街之狼》是《好家伙》的姊妹篇,后者是一部以黑帮为核心、讲述道德沦丧的电影。我们本就该在电影里看到那些无比肮脏的东西。讽刺蕴含在它的规模、冷酷以及粗俗之中。
莱昂纳多的表演在整部影片里以最高频率闪耀——他的高潮都很高,没有低潮(除了有一次,他因镇定剂服用太多,然后,即使是消沉也令人吃惊)。如果观众看了贝尔福特的奢靡想成为那样的人,那么,那就是现在我们本质的象征,是我们空虚、愤世嫉俗的内心,是经济衰退的副产品。在经济衰退时期,没有任何一个高盛的金融罪犯受到法律最大限度的追究。
然而,我希望当我们回头看2013年影院的时候,特别是在回顾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的电影事业之时,我们会意识到虽然《华尔街之狼》可能饱含了他未曾赋予过其他角色的无限能量和狂野释放,但他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温柔、从容的表演(尽管被包裹在一部艳俗浮华的电影里)亦是对影坛的一大贡献。
菲茨杰拉德对结尾的绝妙处理,正是我渴望在《华尔街之狼》这类电影里看到的,即创造一股希望的暗流,让船只继续摇曳前行。然而在《华尔街之狼》里,最后一幕展现的并不是希望而是贝尔福特在培训讲座上跟观众吹牛皮(一种合法的诈骗形式),指导那些睁大眼睛充满希望的新人如何向任何人在任何地方推销任何东西。
他将把他们的希望扭曲成贪婪:这就是贝尔福特的方式。(注意:电影结尾那个介绍莱昂纳多出场的主持人就是乔丹·贝尔福特本人。——从放浪形骸的骗子到进入IMDB排行榜之路可谓新式美国梦。)《华尔街之狼》版的尼克·卡罗威是由凯尔·钱德勒饰演的一位道德坚定、正直不阿的FBI警探,最终获胜,将坏人绳之于法——然而当他仍然坐在地铁里大汗淋漓时,贝尔福特却在监狱里穿着白色狱服打网球。
但钱德勒最后露出得意之笑的那一幕使两部电影有了共通之处。《华尔街之狼》和《了不起的盖茨比》都展现了这样一个主题:离开那些罪恶的富翁,你会感觉更好,无论你是跑到中西部去,还是将他们关进监狱。即使你只是个中层管理人员,每天跟无名之辈一起乘纽约的F地铁线,你仍活得更有价值。
然而两者的共通之处也就止于此——也许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不起的盖茨比》了,特别是在那么多个戈登·盖柯和格伦加里改变了金钱的气味之后。《华尔街之狼》似乎想说如果一个企业发臭了,它闻起来也可能像“黑色达卡”香水、性、白粉和女施虐狂的乳汁;如果什么都不在乎,一味贪食,那么暴饮暴食必定会走向极端,变得痛苦臃肿不堪;我们看到的未来不是纵情狂欢的,而只是一场狂欢会。
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更喜欢一切闻起来都像星空下的茉莉花。希望有一天我们还能再拥有那种美好。而在那之前,我们都需要深入思考那些淡漠无心者。
译者:唯吟Candice 原文地址:newyorke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