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能回到一年四个月前,我绝对不会选择来这里(深圳)。但现在实在没法回去了。”晓健(化名)低声叹了口气。
在旁人看来,晓健是一名风光无限的创业者,名片上印着某创业公司合伙人兼COO,游走于各场路演活动之间,很可能成为投资人选中的宠儿。
然而晓健却坦言:“你以为我在创业,以为我很风光,实际上我的生活比打工的还不如,而且要忍受许多让人‘抓狂’的事。”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自己是一个“被创业者”,也是一线城市里许许多多“被创业者”的其中一员。
在风口驱动下,许多普通的“打工者”都有了创业的野望。不少年轻人希望通过几年的辛勤与努力,再加上点际遇,换得下半辈子的成就,甚至有许多人想都没想就“跳”进了创业的大潮里。
那么,谁是真的创业者,谁又是“被创业者”,晓健是否是很多人的缩影?
创业者“安利”下,打工者把持不住“躁动的心”
一年四个月前,晓健还在老家的一家“新三板”企业里担任策划专员,每天的工作就是为公司的互联网产品做策划和执行推广活动。三千八百块钱的月薪,扣除社保医保之后,在老家这样的三线城市,已经算是“高收入”了。
“家里人对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自己能够养活自己就可以了,因为消费水平低,所以这样的薪水每个月我还能赞起一点来当‘老婆本’。”在老家,虽然每天的生活都是公司和家“两点一线”,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状态还比较惬意。
大概是在三年前,晓健身边的许多朋友都变得“不安分”了,他周围很多朋友说要到大城市闯一闯,因为北上广深有太多太多的机会。
“一开始听到这话,总会觉得是农村年轻人在不被家长的理解下,毅然进城的感觉。”晓健身边一个个好友纷纷离开家乡闯入北上广深,在朋友圈也能看到他们生活的多姿多彩,但自己因为是缺乏“闯荡”的基因,并不为所动。
然而一个契机,让晓健动摇了。就在他进入这家“新三板”时间快接近两年的时候,这家公司突然开始拖发工资了。
“公司并没有透露原因,但对于一直安逸习惯了的我来说心里有点慌了。”晓健觉得公司之前的业务就是在为当地传统企业做网站和相关应用的开发,标榜“互联网+传统企业”的思路在小城市里没太多企业能够接受,毕竟他们有成熟的模式,固定的客户,稳定的收入,谁没事愿意“思变”。
就在晓健意识到发展危机,将自己的想法与一位早已“逃离”家乡小城的前辈提起后,这位前辈一本正经的告诉他:“市场太小,资源太少,传统企业老板思维固化,在这里做互联网的生意无疑就是死路一条。”
虽然这是与前辈的一次简单交流,晓健却陷入了沉思。在公司的层面上,因为许多开发业务谈不妥,所以“进账”明显变少了,拖发工资成了公司每个月的“常态”。
拖发,虽然是有拖无欠,但对于晓健来说,却将这样的现象与前辈说的话进行“对号入座”。
“许多传统企业主不愿意在互联网上进行过多的尝试,就连开个微信公众号都觉得浪费精力,思维的确固化了。”晓健说,即便是愿意“尝鲜”的企业,也会因为他们公司本身的开发能力限制,最终因看不到想要的效果而终止合作。他开始相信,这一切都是前辈所说的“小城市”资源瓶颈所累。
“记得2013年的高中同学会上,能够来的只有零星七八个,许多都在广州和深圳赶不回来了。”晓健开始思考,一线城市是不是真的有许多自己想象不到的机会?自己是不是应该也跟着大家的步伐“闯一闯”?
就在他拿不好主意的时候,晓健再次将困惑与前辈分享了一番。
“来吧,我自己公司刚好缺个策划人才,10%股权和每月5000块的创业补贴,公司做大了我们大家都有份。”晓健记得,对于他的困惑前辈并没有太多的解释,只是提议晓健应该出来“见识”一下世面了。
对于当时的收入情况,这位前辈开出的条件让晓健非常动心。而且移动互联网正处于创业风口之上,有许多新奇的未知吸引着晓健想去“探索”。
“之前多少有了解过,深圳遍地都是创业企业,许多公司也不讲究严格的层级关系,合伙人制度是创业企业的‘标签’。”最让晓健充满憧憬的是,公司万一做大了自己也是合伙人之一,风口行业“借势”的成功率应该是比较大的。
“(前辈对公司的规划是)一年突破2000万的营收,第二年冲5000万,第三年筹划三板挂牌。”晓健说,冲着这点,他那时候就决定无论如何要闯一闯,“毕竟还年轻,失败了再回老家呗”。
不过作为独生子,晓健把这个想法跟父母一说当即就受到“否决”,父亲更是把事件的“定性”,从亲情“拔高”到了道德的范畴。两个年代的人因此爆发了许多矛盾。
但是父母对于晓健如此坚定的选择最后也无可奈何。他安慰担心自己水土不习惯的母亲:“没事的,那么多北漂的都熬下来了,何况深圳,离家很近。”不过, “话虽这么说,但那个时候自己心里也没底气。”
2015年中,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和自己攒下的两万块钱“老婆本”,晓健独自带着行李,登上了开往深圳的厦深高铁。
靠谱的大环境下,“不靠谱”的创企有多少?
深圳是一块创业热土,近20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居住着近1200万人(官方数字)。“虽然深圳的面积比老家还小,但因为一切都很陌生,所以一开始我觉得这里很大,很新鲜。”晓健说。
“活力”是深圳最吸引人的地方,在这里,他见到早已开始创业的前辈。一番介绍后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这是一家做农特电商的互联网创企。而前辈正是这家企业的CEO。
“虽然是CEO,但他在公司的股份也只有5%,上面还有一家位于杭州小有名气的电商,是这个创企的母公司。”晓健说,在前辈的“极力”推介下,他也顺利得到母公司高层的认可,成为这家公司的合伙人,并挂了个所谓的COO,正式加入了“创业大军”。
一纸3%的股权协议,让晓健觉得安心知足,起码在这个公司自己有“归属感”,但之后他却发现5000块钱的创业补贴,根本是虚的。
“在深圳,居住分为‘关外’和‘关内’。‘关内’生活交通比较方便,但租金贵,‘关外’稍逊一些,可是租金便宜。”在经过一番抉择之后,晓健选择了“关外”。经过“押二付一”以及添置生活用品之后,晓健带来的“老婆本”几乎消失了一半。之后每月的房租水电更是占了工资将近一半。
“那时候想着,没事,反正总要发展的。创业本身就是做自己的事业。”晓健回忆,他第一天上班后,发现这个创业公司加上自己只有4个人。CEO+COO+CMO+财务,就没了。就在他表示惊讶时,前辈却认为他少见多怪。
“集团对于我们这个创业项目现在还处于孵化阶段,所以人少是可以理解的,而且深圳有多少创企都是几个人就打造了上亿的规模。”除此之外,前辈还告诉他集团采用的内部孵化模式都是“轻资产”运作,所以很正常的。
“孵化”,晓健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觉得很高大上,大集团给经费让团队进行各种各样的创业尝试,本身就是一件难能可得的事情,反而是自己太过于“肤浅”和“传统”了。
进入“创业状态”刚满一个月,公司突然迎来了大方向的转变。
“前辈说,农特电商现在集团能给我们的资源还太少,而且我们也缺乏专业的电商人才,所以要转型。”晓健说,因为整个创业项目在之前的半年内都没有任何成果可言,CEO决定转型,从平台转向“服务”,服务农特电商企业。
首先浮现在晓健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企业定位可以这样随随便便改的?想转型就转型?”
然而前辈的一番“说教”却让他再一次心服口服:“作为创新企业,产品还要快速迭代呢,企业要积极‘拥抱变化’,只有这样才能让团队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拥抱变化”似乎不能让公司“成长”起来,反而作为“电商服务商”的定位出现,让本来人手就匮乏的团队显得捉襟见肘。“服务过一些企业,但承诺的‘愿景’并没有实现,它们也不是傻子。”晓健说,公司从始至终都能没能将一个客户服务好。
这个过程中,有一些“合伙人”经受不住创业的“挫折”离开了,但继续有新的“合伙人”抱着希望加入。
在转型业务开展频频遇到问题的时候,公司进行了第三次“定位”转变,从服务“农特电商企业”转变为“互联网思维下企业推广策划”。
“CEO看到许多创业企业有各种推广需求,而且公司规模都跟我们差不多,根本没有专门的品牌部门,所以打算利用我的‘专业策划’能力帮助小创企做一些推广。”晓健觉得,走到这一步,公司已经乱套了,这样的零星业务,跟个人“接私活”并没有任何差别。
“能接到活,就给你提成。”这是前辈对于晓健的承诺。然后随着新的“合伙人”的离去,晓健除了策划的工作之外,运营,后勤,甚至部分财务的工作他都要相应的涉及,加上集团对于公司“孵化”成果的不满,有时候他还得无偿承担其他分公司的工作。
“身兼多职”让晓健感觉喘不过气,不停地加班也让他身体处于透支状态。“谁叫你没业绩?”他也时常自责。
而此时的他,“创业补贴”还是5000块钱,扣完社保医保之后,剩下4700多,3%的股权却因为公司一直以来“颗粒无收”也无法拿到应有的分红。至于业务的提成,也从未兑现过。
“人家客户不满意就不给钱,我也没有办法,我们要反思自己,创业者要有‘韧性’。”这便是前辈对于晓健没能拿到提成的唯一解释。
更多的时候,前辈会分享一些鸡汤,“创业就是你跑了100公里说要放弃,可是成功也许就在101公里的地方。”
依靠“韧性”,挂着“创业者”之名,晓健撑过了第一年,在许多人看来,作为一家创企的COO风光无限,只要公司能够被“风口”吹起来,那么“钱”途也无限。
投资机构要经常去拜访,路演要不断去秀,BP要经常修改,PPT要更加精美……但实际上,又有多少所谓的“创业者”拿着“低廉”的补贴,“累成狗”却又看不到未来?
放不下架子,被“绑架”的廉价劳动力
“在老家时高中同学聚会能参加的寥寥无几,但在深圳却随时都能叫来一帮家乡的同学聚会。”晓健的许多同学早在他之前就已经来到深圳“闯天下”了,数量还相当多。
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晓健看到这样讽刺的一幕:“坐下来一起吃饭的20多个同学里,有两个CEO,两个COO,五个总监……可以说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头衔。”他哭笑不得,一个高管的“头衔”扣上了,这个人基本上也就跑不掉了,“现在我是合伙人,不是打工仔”的心理落差,让他们硬着头皮“被创业”。
一开始在同学会上,他们还互相吹嘘自己的创业项目,表示自己在创业的路上走的多么“意气风发”。但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十分“无趣”,结果晓健发现,基本上所有同学的遭遇都跟自己差不多,甚至有些还不如自己。
“不否认有些同学在行业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但有一部分创业的同学都和我一样,每天过着看似风光但其实‘行尸走肉’的生活。”他表示,有许多企业正是看到了年轻人的“创业梦”,以及对于“头衔”的向往,甚至对于“成功”的渴望,从而以“创业”之名,雇佣“廉价劳动力”。
“在同学之中,虽然头衔各异,但无一例外,工作上都是内外不分家,专业无主次,甚至说是‘打杂’也不为过。”晓健愤懑地说。
在尴尬之余,晓健曾和同学们探讨一个问题:“与其这样,我们不如回老家老老实实打工吧,起码心理压力不会那么大,也不用带着‘面具’做人。”
但许多同学都摇了摇头表示“不愿意”。
一部分是因为“心理落差”放不下“架子”,更多的是怕被看不起,为了不被看不起,已经习惯了带着创业者的“面具”生活。
“带来的钱花光了,欠了一屁股信用卡债,沦为卡奴,这样的人是很多的。我是,很多同学也是,在创业园里的许多所谓合伙人也是。”晓健说,即便如此,在和父母通电话的时候,还要“报喜不报忧”:“没事,我过得很好,公司发展的很好,前辈也很照顾我。”只要在报纸电视上一有自己行业的相关报道,他就会装作兴奋的告诉父母:“看,这就是我们所涉足的产业,是不是很有钱途?”
说到这里,晓健几度哽咽。
就在两个月前,晓健所在的这家创业公司被母公司“删除”了,无法产生效益的项目让上面彻底失去了“孵化”的耐心。
作为CEO的前辈方意识到自己的“梦”也碎了,他告诉晓健:“集团希望大家自动离职,不想搞得太难堪,但我真的很不甘心。”
而此时,虽然已经看清楚“现实”的晓健,内心却难掩失落:“这一年四个月,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事情。”
除了无数次修改PPT,深夜陪着CEO请客户吃饭,喝酒吐到胃痛,掌握了各种办公和财务技能,他感觉自己没有学到什么。
放不下“创业者”的架子,不甘于做一个“打工者”,是他们内心的通病。当初对远在家乡的父母、亲友许下“成功”的承诺如今成了他们无法卸下的枷锁。创不了的事业,回不去的家乡,让很多人充满迷茫。
“晓健们”可能会有怨气:创业之初,老总用“创业”之名,用“拥抱变化”、“锻炼韧性”、“耕耘未来”等词汇感动着“创业者”,让他们不断地在“被创业”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是,这一幕似乎也曾在“BATJ”上演过,最终成功的创业企业总会造就出一批功成名就者,创业企业和创业者很难说谁对谁错。
也许,很多“被创业者”至今还都拿着完全不成正比的薪酬,高喊着“不忘初心”,憧憬着自己的“事业梦”。但是,创业企业的是非真假又如何有清晰的界定?
从一份统计局最新调研数据中可以看到,截至2016年底北上广深四个城市人口数分别为:2173万人、2420万人、1404万人、1191万人。目前,深圳常住人口增长速度达到了5.6%,是四大一线城市中人口增长速度最快的。而数据显示,目前深圳常住人口中,本市户籍人口仅31.2%。
晓健,正是那接近69%中的一员。
交流之余,我们建议晓健:“过得这么辛苦,不如回家吧。”他的回答很肯定:“不回,还想撑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