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们是被自己的认知领域所束缚,还是受我们犬儒主义文化的影响,我们一般情况下都无法意识到,在不同时期甚至于同一时期,在一个人的身上对立的感情、信仰、状态和性情可以共存。这些矛盾的情感互相补充,丰富彼此,而不是互相抵消。我们带着满腔的热情活着,带着悲伤的绝望死去,殊不知后者作为事实已经否定了前者的真实性。恐怕没有什么比广受喜爱的女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1932.10.27-1963.02.11)那短暂、绚烂却又悲剧的一生更适合此问题的讨论了。
在1975年,也就是普拉斯被追授普利策奖和诗集出版大概10年前,奥雷利亚·普拉斯,女诗人的母亲,编辑了一本充满爱意的西尔维娅写给家人的书信选集,命名为家书:写于1950-1963.通过这本选集,世人得以一探这位饱受困扰的天才那躁动而又充满创造力的内心。文章的字里行间体现出诗人无法安宁的内心。在选集的前言部分,普拉斯的母亲谈到了她从小和普拉斯分享的精神影响的理念,同时援引了17岁的普拉斯的日记章节。作为一名备受爱戴的诗人,普拉斯可能是历史上最敬业的日记作者。
我总得控制和压抑住自己已经17岁了的狂喜。每一天都如此宝贵。我一想到随着我逐渐长大,所有像现在这样的时光都将离我远去,我就无限的伤感。现在是我人生中最完美的时光。
回顾我走过的十六年,有悲剧,有幸福,所有的都是相对的,现在都不再重要了。现在只适合微笑,虽然可能还挂着泪珠。
我仍然不了解我自己。也许我永远做不到了解自己。不过我感到很自由,没有责任束缚的自由。
青年普拉斯还在日记中发表了如下的观点。她的观点让人想起了苏珊·桑塔格的名言“作家都是职业的观察者。”
现在我很开心。我坐在桌子旁边,看着街对面房子周围光秃秃的树…我一直想成为一名生活的观察者,我想被生活打动,但是我却从未如此迷茫,以至于在这扭曲的、滑稽的灯光下,我看不到自己的存在,只能像嘲笑别人一样嘲笑自己。
我害怕变老,我恐惧结婚,请不要让我成为每天在家准备一日三餐的家庭主妇,请把我从单调平淡生活这个冷酷的囚笼里解脱出来。
不过普拉斯也结了婚,也生了孩子。对这一点要做一个很有必要的补充。有一种很无理的假设认为,她的婚姻是她悲剧人生的原因。很不幸,在这样一个草率决定和浅薄的印象都能成为真知灼见的年代,这种假设很常见。人们不管什么时候谈起普拉斯和休斯,都会用这种假设来中伤他们。而这对于处理个体生命这种复杂的事情无异于帮倒忙,更不用说处理人际关系这种双重复杂性的问题了。这种假设同样无法解释现在仍然不太被理解的创造性与精神疾病之间的神经化学状态。
我们清楚的是在17岁的时候,普拉斯已经开始和这些复杂的问题作斗争,通过这些问题,普拉斯探索自我的边界。
我想自由,想自由的了解人们及他们的背景;想自由的去到世界的不同角落,这样我就能知道除了我自己的一套道德标准之外,世界上还有其他的道德和标准。我想成为无所不知者。我认为我应该把自己叫做“想成为上帝的女孩”。不过如果我不是在这副躯壳里,我会身处何方?也许我命中注定要被划为某一类人,供人评价。我强烈反对这样的做法。我就是我,我很强大。但是强大到什么程度呢?我就是我。
有时我试图让自己身处别人的境遇中。当我发现我几乎要成功的时候,我感到的是恐慌。成为别人多可怕呀。我有可怕的唯我主义倾向。我是如此的爱我的肉体,我的脸,我的四肢。我知道我有点太高了,还有个胖乎乎的鼻子。不过当我在镜子前摆pose或者化妆时,我会越看越觉得自己可爱。我在头脑里已经为自己树立了一个理想化的美丽的形象。这种没有缺点的形象难道不是真正的自我,真正的完美么?当这种形象出现在我和残忍的镜子中间的时候,我做错了么?(噢,即使现在我回过头看看我刚刚写的东西,听起来多么的愚蠢,多么的夸张啊)
梵高是另一名复杂的以悲剧结尾的艺术家。他曾经给他兄弟写道:“你的内心活动会通过外在表现出来么?有人内心如火,却没人来以此取暖,那些过客看到的只是烟囱顶冒出的烟。普拉斯与梵高遥相呼应,她也在怀疑她对于完美的追求是否会取得成效,并以外部表现的形式呈现出来。
我永远,永远也达不到我长久以来渴求的完美。我的画,我的诗,我的故事,都糟糕透了…
普拉斯面对着成长路上的十字路口,惊异于时间的不可重来。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我最终不得不面对自己.。甚至说现在我已经恐慌于隐约出现的各种人生选择。上哪所大学?做什么工作?我害怕,我迷茫。什么是最适合我的?我想要什么?我不知道。我爱自由,讨厌限制和拘束。我没有自以为的那么聪明,我现在好比站在山谷中,可以看见眼前的路,但是我看不到路的尽头,看不到结果…
噢,怀着对未来的恐惧和预期,我还是喜欢现在。因为现在我还没有成型,我的人生才刚开始。我很坚强,我渴望寻找一份事业来奉献我的能量。
这份事业就是写作。普拉斯从中获取了使命感,通过写作让她自己的人生发言。在她早期的一首诗中,她表达了写作的动力。她的母亲将这首诗也放进了这本书信选集的引言部分:
你问我为什么想要写作?
我能从中找到乐趣么?
值得么?
有用么?
如果不值得,没有用,那又是为什么呢?
我选择写作仅仅因为
我的内心有个不甘平静的声音。
普拉斯很快就前往史密斯女子学院求学。在那里她全身心的投入到写作中,而她也被制成漫画形象永久的保留在学院大厅公告栏上。漫画形象旁边有这样的说明:青少年的胜利。
生而为写
17岁的西尔维娅·普拉斯致力于写作。一本国家性的杂志发表了她的2篇文章。这相当于对她能否成为一名作家的实战测试。
对她而言,她想抓住这样的机会来实现卡通人物的宣言。她在给母亲的一封信中这样写道:
妈妈,老实说我现在都要幸福的哭起来了。我太爱这个地方了,有这么多要做的事情。这个世界就在我脚下撕裂,就像熟透的、多汁的西瓜裂开一样。如果我能工作、工作、再工作来让我的所有机遇都实现就好了。
你幸福的女儿
西尔维娅
她工作、工作、再工作。几个月之后,她拿到了让人艳羡的在Mademoiselle实习的机会,这份工作也为她敲开了职业写作的大门。普拉斯于1955年写给她母亲的一封信验证了传记作家安德鲁·威尔逊对其恰如其分的评价:她是一个经历的痴迷者。她在信中写道:
写作就像我人生的初恋。为了写作,我要好好的活着,丰富多彩的活着,活的长久一些…我不能像许多人那样成为一名狭隘的内向的作家,因为我的写作非常依赖于我的生活。
1956年7月,普拉斯在另一封写给母亲的信中明确的表达了自己无法回避的使命感。这封信写于同丈夫特德·休斯去巴黎旅行的途中。她于2月在著名的初次邂逅中遇见了特德·休斯。两人6月结婚。23岁的普拉斯这样写道:
亲爱的妈妈:
我们两个人正慢慢地从上个月的各种计划和事情造成的疲乏中缓过来。我们漫步在巴黎,在杜伊勒里公园坐着,写作,读书。我们俩每人写了一首诗,这对于我们每个人的自尊而言是很有必要的。不需要是多好的诗或故事,不过至少每天都用了几个小时来写作。我们俩每天都需要花大量时间来写作,不然就失去了写作的灵感.。我们最开心的就是能够坚守自我,然后就是写作、写作、写作。我从来都没有想到我能成长的如此迅速。我认为我们两个人的秘诀就是彼此全身心的爱着对方。这让我们的写作不再只是一面以自我为中心的镜子,而是一块其他人可以依赖的画布。
对于洞悉普拉斯受困于苦恼的心灵的乐观的精神而言,家书是一座无尽的百宝箱。对于研究普拉斯的一生而言,除了她女儿收集的她的日记,诗歌,还有未公开的画作,家书也可以作为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