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的文化中,青春期和敢于冒险、情绪多变及各种古怪行为是同义词。直到最近,被广泛接受的对青春期焦虑症的解读都是心理方面的。在发育成长的过程中,青少年会遇到很多社会和情感方面的挑战,比如开始独立于父母,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开始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等。不需要依靠精神分析师,我们就知道这个阶段是引发焦虑的过渡期。
但是,还有一个至今鲜为人知的影响青少年的更严重问题:青春期的焦虑和恐惧感大幅上升。其原因主要是因为大脑急剧发育所致,一般来说,青少年会有更多的焦虑和恐惧感,而且他们比儿童和成人都难学会如何不畏惧恐惧。
大脑的不同区域和回路发育成熟的速度是不同的。这是因为处理恐惧感的大脑回路——杏仁核区——发育成熟得比较早,超过了前额皮质(负责推理及执行控制的区域)的发育速度。这就是说青少年的大脑已经有了一个增大了的容纳恐惧和焦虑的容量,但在冷静推理方面却还相对不成熟。
你可能会奇怪为什么会这样?既然青少年的大脑对焦虑有这么大的容量,他们怎么又会那么喜欢猎奇和冒险哪?这两种特点看似相互矛盾。对这个问题的部分解释是大脑的奖赏中枢和恐惧回路一样,要比前额皮质的发育成熟早。奖赏中枢引发了青少年的主要危险行为。这种行为上的悖论还有助于解释为什么青少年特别容易受到伤害及造成创伤。造成青少年伤亡的前三项原因分别是:意外事故,他杀和自杀。
脑发育的滞后对我们对焦虑症的认识及如何进行治疗有着巨大的影响。它表明焦虑的青少年可能不愿意接受精神疗法,而这种方法正是要教会他们不要害怕的,比如大量用于青少年治疗的认知行为疗法。
我们已经掌握的知识也让我们三思而后行——还远不至此——仔细想想年轻人大量服用兴奋剂的问题,因为这些药物能加剧焦虑感,使青少年更难在他们的成长期学会自己该做的事:即学会在该不害怕的年龄不再畏惧。
作为一名精神科医生,我治疗过很多患有各种焦虑症的成年人,几乎所有这些病人的病根都可以追溯到他们的青少年时代。他们一般都会告诉我,他们平静的童年被从天而降的青少年焦虑症给打破了。很多人都说不清产生焦虑症的原因,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
当然,大多数青少年都没有得上焦虑症,但他们都学会了在他们的成年早期(25岁左右)前额皮质成熟时,怎样调整自己恐惧感的办法。但是,美国高达20%的青少年都患有可诊断的焦虑症,比如广泛性焦虑症或无端恐惧症,这大概是由遗传基因和环境影响的综合因素造成的。焦虑症和危险行为普遍存在(二者都反映了大脑的发育脱节)的情况相当稳定,这让我认识到生物原因很重要。
我的一位病人,一位32岁的男性,给我讲述了他在青春期参加社交活动时感受到的焦虑感。他说:“那种感觉让我从内心深处感到不爽,而且感觉好像自己根本不能和屋子里的人讲同样的话。”这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和人交往,而是在和一群人相处时他会感觉有危险,虽然从理智上他明白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他很早就找到了一种办法来对付这种不适感:饮酒。他喝酒后,会感觉很放松,就能和别人打交道。现在,在经过几年治疗并戒掉了酒以后,他依然还有些社交焦虑症,在参加社交活动前仍希望能喝一口。
当然,我们都有过焦虑。此外,这也是在危险情况下的一种正常情绪反应。焦虑症的特点是在危险已经消除很久以后,焦虑依然持续存在,造成即便在安全的环境里也会产生强烈的痛苦和行为失据。
我们最近认识到青少年具有很强烈的恐惧反应,而且不容易学会怎样才能不害怕。在一项运用脑磁共振成像进行的研究中,来自威尔康乃尔医学院和斯坦福大学的研究人员发现,当青少年脸上出现害怕的表情时,和儿童及成人相比,他们脑部的杏仁核区会出现夸张的反应。
杏仁核是深埋在大脑皮层下的一个区域,主要用于对恐惧做出判断和反应。它向前额皮质发送并接收信息,在我们还来不及想时就提醒我们注意危险。想想在你外出游玩时,突然看到草丛里好像爬着一条蛇时瞬间产生的肾上腺素激增。这种瞬间产生的恐惧感就是杏仁核区做出的反应。过了一会儿后你又绕了回来,重新查看那个东西,而这次你的前额皮质会告诉你那不过是一根无害的棍子。
所以,恐惧感的回路是一条双向道。虽然我们控制因杏仁核区报警而产生的恐惧感的能力有限,但我们的前额皮质却能有效的进行自上而下的控制,让我们具备更准确判断我们身处危险的能力。由于前额皮质是大脑中成熟时间最晚的一个区域,所以青少年调整情绪的能力就相对很低下。
懂得害怕是造成焦虑和焦虑障碍的主要问题。这种最原始的认识让我们把各种事情和具体的征兆,以及可能预见到的危险环境联系到了一起。比如,在很早前在热带草原上,人类就应该已经懂得了草丛里发出的瑟瑟声响,或突然受惊飞起的鸟群都预示着有猛兽可能出现——知道利用这些警示拼命逃离危险。没有这种判断危险征兆的能力,我们早就成了别人的盘中餐了。
但是一旦过去的危险征兆消失或处境变得安全了,我们就必须有能力重新评价它们,并消除我们已知的和恐惧相关的东西。患有焦虑症的人就做不到这一点,他们在安全的环境里依然会有持续的恐惧感——也就是我们都知道的焦虑症。
还有一个我最近做过咨询的病人,是一位23岁的女性,她给我讲了以前她在看了一个有关哮喘病的广告后是怎样变得焦虑不安的。她说:“这让我无缘无故变得极度焦虑,在看了这个广告后不久我还犯了一次惊恐症。”作为一个大龄青少年,她变得很害怕走近流浪者,在离这些人很近时她会屏住呼吸,而心里却明白“这很荒唐也没有任何用。”
威尔康乃尔医学院萨克研究所的主任及心理学教授,B. J.凯通过一群孩子、青少年和成人研究了他们是怎样学会害怕的。在让被试者看一个彩色正方形的同时,还让他们听到一种烦人的声音。这个彩色正方形,以前只是个中性的刺激物,现在则和一种烦人的声音联系在了一起,结果它造成的恐惧反应和那种声音造成的恐惧反应几乎一样。凯西博士和她的同事们发现,这些被试者在产生条件性恐惧时没有差别。
但在凯西博士教会了这些被试者忘掉那个彩色正方形和那种声音之间的联系后——这被称为消除恐惧的过程——情况就大不一样了。现在,这个正方形,也被称为条件性刺激,便没有了产生恐惧反应的能力。凯西博士发现,青少年在“消除”彩色正方形和那种声音的联系上,要比儿童和成人困难得多。
实际上,青少年很难弄懂一种以前和一个烦人的东西有关的触发性事件,现在却变成中性且“安全”了。如果把年轻人变得越来越自立的过程视为青春期的一个探索阶段,恐惧感的增强及对身处危险环境的深刻记忆,就是为了适应并增强自己的生存优势。
实际上,人类大脑杏仁核区和前额皮质之间发育的不一致,在各种哺乳类动物中也都存在,说明这是一种进化优势。这一对青少年焦虑神经发育基础的新发现,对如何治疗焦虑症也有重要意义。一种使用最广泛、且在实践中得到认可的治疗焦虑症的方法是认知行为疗法,这是一种学会消除记忆的方法,这种疗法通过把一个曾经造成恐惧的刺激物在很安全的环境中不断展现出来。
例如,如果你对蜘蛛有恐惧感,就让你在一个不会受伤害的环境中慢慢和蜘蛛接触,这样就会逐渐消除你对蜘蛛的恐惧感。问题是现在青少年正处于焦虑症增加的危险中,其原因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他们消除恐惧的能力受到了损害,而且他们还是接受认知行为疗法这种脱敏治疗的人数最少的群体,而其原因恰恰又是这种损害。
这对临床治疗提出了一个巨大挑战,因为青少年一般都是风险承担者,他们更容易因为自己的行为直接受到伤害,更不用说那些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中遭受过极度恐慌,以及那些经历过像发生在纽顿市和奥罗拉市枪击案的那些人了。他们中的很多人会继续得上创伤后压力症,这种病本质上是因为懂得害怕造成的。
现在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单单靠暴露疗法可能不是对他们进行治疗的最佳办法。最近一项对患有焦虑症的儿童和青少年进行的研究发现,只有55-60%的被调查者愿意接受单独的认知行为疗法或服用抗抑郁药物,但有81%的被调查者愿意接受这些疗法的综合治疗。而在另一项研究中,一些初步证据表明,青少年对认知行为疗法的接受程度低于儿童和成人。
这并不是说认知疗法对青少年无效,而是因为他们在学会消除恐惧上相对比较困难,单单靠这一种方法可能还不是最有效的疗法。
还有一些别的问题让我们对焦虑不安的青少年担忧:他们服用精神兴奋剂的量大幅增加,比如利他林和安非他明这类药物。从理论上讲,兴奋剂会给焦虑的青少年的正常发育带来伤害。
根据专门发布健康卫生数据的公司——“艾美仕市场研究公司”的数据,2002至2012年间,通过处方药卖出的兴奋剂量增加了五倍多。这种情况令人堪忧,因为通过对人和动物进行的研究,我们知道兴奋剂能提高学习能力,特别是增加条件性恐惧感。
兴奋剂,就像带有感情色彩的经历一样,会造成大脑中去甲肾上腺素的释放——非常类似于肾上腺素——有助于记忆的形成。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很容易忘记把钥匙放在了哪里,但永远都不会忘记受过伤害的细节。
或许滥用兴奋剂损害了青少年消除习得性恐惧(这是一种正常发育)的能力——让他们在成人后变得更胆小?兴奋剂是否能不经意地增加受过创伤的青少年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风险?实际上,我们还无法证明这一点。
但是,我们却知道:青少年并非是无忧无虑的猎奇者和风险承担者;他们极易受到焦虑症的侵害,而且很难忘掉曾经经历过的危险。当父母的必须认识到青少年得上焦虑症是正常的,要学会慰籍自己的孩子——包括自己——告诉他们会顺利长大成人,一切都会很快成为过眼烟云。
译者:达骜 原文地址:nytime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