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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烛

轻轻的雪下来了,这是北京今年的第三场雪。

王府井大街上的灯又添了不少,静止的,闪烁的,时亮时灭的,相互相应,似乎是一场无声的喧闹。橱窗里的物品堆满了玻璃窗的顶端,打着工工整震撼的礼盒,王者对街的光景,不知哪一个小女孩会望向这里,莞尔一笑。

今天,12月25日,圣诞节,晚茹在北京的第三个圣诞节。

如果不是看见巨大的圣诞树被工人吃力地搬到商店门口,向下山一样,上面堆着各种人造的泡沫礼品。如果不是转过街角,发现有买平安果与巧克力的摊位,被曝在玻璃纸内冒充大大的糖果,晚茹可能不会记得,12月25日?星期天吗?

是啊,是星期天吗?但是自己有过星期天吗?

三年前,晚茹顺利考取了北京,在那座北国的小城,在那样一个工人阶层的家庭,也许是一件不小的喜事,但更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当她看到那一笔钱的时候,一起看到的还有母亲日夜操劳的白发,那一刻,她人生中第一次觉得,钱很重要。

夜色浓了,完全黑下来的天幕仿佛深不见底的海沟,没有生命,黑暗至极,沉睡一般的宁静,宁静到让闯入者窒息而死。


对面酒店的玻璃门上,彩色的泡沫涂料喷满了粉红色的“marry Christmas”,洒脱的笔迹没有任何收敛,差一点滑出了玻璃门的界线。

晚茹静静的挪动脚步,在回忆吗?

“喂,看不见路啊你,碰着人了”前面的男生冲着她吼。

“啊”,晚茹像在梦里被人一把推下了悬崖,不过没有像电视剧中那样,挂在一棵小树上幸存下来,而是在死之前梦就醒了。

“啊,对不起,真对不起”

那个男生摆了摆手,示意她没事了晚茹站在那,怔怔的,心里似乎是海潮,汹涌澎湃,翻滚着连自己都承受不住的白浪,涨潮了吗?一波一波,千军万马般上升与旋转,然后水柱急速散开,瞬间倒塌下来,砸出雪白色的水花,水花中夹杂的是汪洋般的肆意与恣虐,不可抗拒般摧毁着心底那些还未愈合的伤口。

是回忆吗?不是,是正在经历,那又怎么会那样遥远?就像隔了几个世纪的冰河时代,就算是慢慢融化也感觉不到温暖,历史就是历史,与现实永远无法融合,那大概是前生的回忆吧,今生与前生毕竟隔着时间的铁门。

两年前,北京的大学生活,就像年轮,悄无声息的生长与旋转,高额的费用,别人的比较,同学们眉眼之间的暗示与心知肚明的嘲讽,有时候你会觉得说出来的嘲笑倒可以忍受,就像阳光下被灼伤的花朵,无非是壮烈的牺牲。而那些私下里的窃窃的耳语,又或是一个不经意却又满含用意的目光,反而更容易逼近心里忍耐的防线,如同蚁虫,在黑暗中正大光明的吸取心灵的养分。

而晚茹,不得不在冬天的傍晚,呵着微微冻红的双手,站在街上分发宣传海报,脖子上缠着厚厚的围巾,只漏出两只大眼睛,这是眼睛的大已经不是什么好事了,寒冷的风从眼角冲撞进去,冲出了热滚滚的泪花,流到脸颊,也流到心底,很多时候,手中的海报没有发完,脚下就没了知觉。

然后呢,更晚的时候,晚茹会抱着那把旧吉他,去路口的酒吧助唱,是为了生计,也是为了梦想,那是一天中唯一可以比较快乐的几个小时,起码从琴弦的振动中会把死一般沉默的空气微微激荡出生活的响动,微妙的温暖会缓缓爬升,在学业与生计的蚕食下,在拼了命去忙碌的一天中最后的时光中稳稳的抓住一根叫做梦想的救命稻草。

雪下大了,从苍穹最深处发出的雪花,看似最柔弱最单薄,却蕴含着生命中难以企及的高度,和绽放冬日里全部希望的力量,没有厚度,没有质量,却可以在短短半个小时内,悄无声息的覆盖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污秽有空隙,哪怕是发丝间那一点点的黑暗。

街上的薄雪一点点积聚,孩子们偶尔发出欣喜的欢呼,大学中,农民的梦想一定是明年收获满满的稻子,孩子们的梦想一定是醒来时发现塞得鼓鼓的袜子,情侣们的梦想大概是一起过完一生的圣诞吧。

晚茹站在那壳发白的圣诞树下,轻轻地抚摸着那把背在身上的老旧的吉他,嘴角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上扬了一度。

很久之前,她就只有这把吉他,多久了呢,记不起来了,总之那时的天空蓝的像水晶,夏夜的星空水一般澄澈。无人的夜晚,仰望星空的同时,让那把吉他发出心底最辽阔的声音,吉他的声音不像钢琴,悠扬的像在天堂里漫步,也不像小提琴,讲的跳跃触动人的乐章,从吉他声中,你能听出的是一种沉厚,真实可触的醇厚,还有一种遥不可及的心底传来的孤独,通过指尖几根弦的碰撞,流淌出无声的向往与追忆。

很多年前一个人的夜晚是这样。

坐在学校寝室下的草地上是这样。

甚至是现在,游荡在首都的大街上也是这样。

没有华丽的包装,没有和弦的伴奏,一把吉他可以让人无拘无束,毫无牵挂。

这也许不仅仅是梦想,更是一种陪伴,一种最纯粹的灵魂的陪伴,不像人世那样,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物是人非,今非昔比。这种陪伴不会背叛,他陪你走过乡愁走过孤独,走过每一个追逐梦想的夜晚,走过在北京挣扎的每一天的青春。

我会让所有人听到,你纯净的声音,晚茹记得自己许下的承诺。

指尖一动,晚茹静静的弹奏起来,自己的歌,自己的心声,自己的生活。

就那样安静的飘过,水一样的音乐。

曲子中断时,一张10元的纸钞砸到了吉他上,一个贵妇头也不回地走过去,傲慢的脸上写着不屑,LV的包包上闪着耀眼的光。

“谁要你的施舍,你才是乞丐”。宛如的声音有些颤抖。

“乞丐也要比你他的好些,神经病”贵妇的话里没什么温度。

是啊,周围的人投来鄙夷的目光,自己像神经病一样。

一个月前,他鼓足了勇气,站在一档唱歌比赛的现场,聚光灯突然闪起,四下是安静聆听的观众,评委席上导师微笑的关注,一切都离梦想那么近,她安静的唱着,弹奏着,没有用什么独特的技巧,没有努力包装自己的声音,他在用灵魂演唱。那一刻,她像站在云端的天使。

但是,赢来的只是三站淘汰的红灯,评委的意思她隐约明白,这种歌现在很难走红,她训要伪装和改变。

那又有什么权利剥夺我唱歌的权利,那是她从小到大像生命一样从未停息的梦想,那是他在短短几个小时的睡眠中抽出来的时间,写完这些心里的歌,那是在没有任何人看好自己时用血汗坚持下来的勇气,而在那一瞬间,在无声的呐喊中,梦想退的好远,她抓不住。

透过星巴克的窗子,里面坐着一对对情侣,静静品尝加了糖而本来就不是很苦的卡布奇诺,男生的手里抱着巨大的熊,在女生甜美的笑容中,一点点定格在咖啡氤氲的清香中。

晚茹想,那一幕,好熟悉,曾经的曾经,那不是自己的故事吗?

一周前,她还会在在学校门口,在助唱的酒吧门口,看见韩枫冷峻而又高大的背影,拿着遮风的羊绒大衣,她还会弹琴给他听,然后以在他肩膀上毫无顾及的睡去,他还会牵着她的手,在下雪的时候在路边堆上一个雪人,在走进星巴克,微笑着注视她喝下一杯热热的咖啡。晚茹曾经幻想,最美妙的爱情也就如此吧,像咖啡一样,甜而不腻。

而一切都在那一句轻得听不见的“我们分手吧”中终结掉,夕阳下,她的背影冷得没有半点温度。

电影院里涌出来一大群年轻的面孔,那样年轻,那是高中的学生吧,似乎只有高中生采用有那么无邪的笑容,而也只有那时的友谊可以无坚不摧,可以天长地久。

“哪来的什么朋友,有过什么友谊吗?”晚茹喃喃地说。不是不屑,不是妒忌,只是走过来后一声最没有感情色彩的感触。

一天前,她看见韩枫拉着菲菲,那是她曾认为自己最好的朋友,她甚至前一天还在向她倾诉韩枫怎么那么无情,而现在,菲菲胜利的脸上闪着可以杀死自己的光。

。。。。。

雪越下越大,晚茹站在那,有些累,诺大的北京城,她曾经认为,那里是放飞自己的地方,那里的生活天堂一样美吧。而事实上呢,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一切一点一点被淹没在仿佛永无蓝天的北京灰蒙蒙的天空里。梦想,青春,爱情,友情,这里没有血,也没有泪,只有奋斗与奔波的心酸,还有被别人践踏在最底层的无奈。每一个漂泊在北京或是上海的人,都像一片片落叶,没有根,漂泊在利欲横流,勾心斗角的世界里,一点一点挣扎,一点一点冷漠,我们也许曾经经历过,我们也许正在经历,我们也许将要经历。

你永远都无法想象在希望与失望里挣扎的最后一丝光线的希望,快要熄灭了吧,哪怕只有一阵风吹过。

他又弹起那首没有弹完的歌,已经不在乎什么了,他只是觉得累。

“姐姐,好美的声音,你弹得真好听啊”稚嫩的童声回荡在耳边。

一个小男孩明亮的眼眸中清晰的光投向晚茹的眼睛,那么明亮与清澈。

“妈妈,我把那支蜡烛送给她好吗?”他走过来,把手里那盏在玻璃罩子里闪耀着明亮火焰的小蜡烛放到晚茹手里。

“姐姐你好漂亮,圣诞快乐。”当他抬起眼睛,只看到跑远了的小小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风太大了,还是蜡烛的光芒太强烈,眼睛竟然微微膨胀起来,一股热热的暖流缓慢划过脸颊,滴到玻璃罩子上,放大了那小小的火焰,那么巨大,像火球一样,瞬间就点燃了心中将要熄灭的蜡烛。

晚茹笑了,捧着那盏蜡烛,走在已过半夜的浓重的夜色里,不会害怕,因为心里是明亮的,北京城再大在冷漠在空虚,有再多人欺骗你背叛你嘲笑你,都不会再有关系,这世界上总会有人牵挂你,欣赏你,祝福你,总有人点亮了你的心烛,给予你希望与力量。

生活中,人来人往,喜怒哀乐,总有一个方向没有错,你要努力寻找希望,走到最后;生命中,走走散散,悲欢离合,那些苦难也值得我们好好珍惜。那些沮丧,教会你成长,那些背叛,给了你坚强。去寻找角落里被你忽视的火种吧,点亮心烛,点亮希望,拥有希望的人生会包含足以绽放生命的力量,温暖青春,永不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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