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店面名叫时间匣子,口号是在时间匣子里行走,一路唱歌,一路快乐。
我却有些怀疑了。我认为,时间匣子,大抵便是现实的生活吧。生活中,不如意不顺心的一切占据了平常生活太多的时间和空间,苍茫得看不到来时去路。再经过包装之后,酸甜苦辣便只留下了浓烈而腻人的甜,从这个层面来看,这仅仅只是始作者的一种对美丽和自由的期望与寄托,是对曾经的人与物发出的一种挑战与警告,以此来证明自己强烈的不屑。
所以,我喜欢一切残破的事物。缺了一角,布满暗绿苔藓的石凳。没有牌匾,倾塌了半边的山门。霉烂的半截木桩。干枯的潭水。还有毛竹竿上纵横交错的刻字,霜冻折腰的毛草野花。
我还念旧。刚工作的那年,我在地摊上买了一只墨绿塑胶口杯,如今,我将它擦洗得铮亮,珍藏在行包中。我有一条银白色的围巾,五年时间了,依然保护得光鲜如昔,即使再冷的天,我终是舍不得戴上抵御风寒。我还随身携带着一面小圆镜,镶着草绿色的边,尽管镜的背面油漆已经磨掉得难以照出人影来。
我喜欢独自行走。一个人穿越戈壁,看大漠的晚霞落日,收集一路上随处可见的零碎骨片。我溶入市井之中,与乞丐为伍,倾听他们对生活各种各样的感悟和抱怨,凝视他们日渐削弱、空洞而迷离的目光。我跪在唐古拉山口的界碑前,仰首看天,呼吸清冷的气息,虔诚而庄严,犹如一尊雕像。
我也专注。我会花上很多的时间去寻觅自己期待的那种感觉,尽管一路走着一路哭着,尽管行来的脚步趔趄复趔趄。我会为了一句话伤神,哪怕是一个句点一个眼神也能让我无语凝噎。我总会记得某个清晨,还有那个清晨清冷厚实的风,我把自己丢在风中,用数字和生命去祭奠曾经。我不敢看墙上的钟,我知道钟会带走许多守望与决绝。所以我善感,惆怅满怀,我总是会给自己寻找各种理由,让自己试图接受某一瞬间的心动或幽怨,尽管这种心动可遇不可求,如镜花水月宿世前缘,飘渺莫测。
但我不是有大志向的人,尽管我热衷于幻想。我却深知,我的执着只为了和相爱的人牵手过简单的生活。我不太喜欢将自己固定在名利的框框里面,在世俗与公众面前,名利都逃不掉风吹浮云散。
所以,我每天抽很多的劣质香烟。在夜幕的掩盖下将自己放逐在无人的角落云里雾里。我不数星星不看月亮,我对明天不作任何幻想。我拼命地看书,写许多乱七八糟凌乱而没有思想的文字。我睁着眼,茫然地呆坐到天明,任凭第一缕曙光刺痛双眼。
我枯燥地活着。一次一次地聆听心跳动的声音,一遍一遍地用手中的旧电话拨着我不熟识的陌生电话,在听到对方的声音后柔柔地说,我不是你的天使。然后悄然挂断。我总是会很不小心地碰破自己的皮肤,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身体里还有血液流动,我习惯性地认为,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但我很累。人前,我不会忘记顶着笑容说许多言不由衷的话,我每天诚惶诚恐,小心翼翼。人后,我将自己锁在黑暗中,赤条条地来回走动。我一遍一遍地弹着那首已经破败了的曲,等待曲终弦断人散和死亡。我买回许多的烟花,点燃后用两个指头拈着,缓缓地扔进水中,然后微微笑着看这些烟花在水中化成冒着白烟的一个一个的气泡,接着破灭。
烟花熄灭了的时候,我开始使命地大哭。哭声低沉,断断续续又撕心裂肺,像狼的嚎叫,直到眼泪流干哭声嘶哑为止。我会在一瞬间收住眼泪,梳理头发刮掉胡子,试好笑容之后再穿上干净的外套去环境昏淡幽糜插满塑料花的酒吧——我只听歌不喝酒,我不喜欢醉后的真实和透明,通常,我是一个午夜幽灵。我听的是那种极尽缠绵哀怨的词改变的经典老歌,如梁祝,如月满西楼,听歌的时候,我喜欢用勺轻轻搅拌圆口雕花瓷杯里的咖啡,我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我总是很小心,不让杯里的咖啡溢到白底蓝调的碎花格子桌布上。
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刺猬。
我开始写信,尽管我写的字一塌糊涂。但我还是喜欢看着一行一行的字从指间流溢而出。我在信中写道,人生是一场游戏,戏里戏外,扮演着不同又不尽如人意的角色。写完信,我却沉默了——我不确定自己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茫然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但我知道,没有人会给我一个完美的答案,这个世上,本身就没有完美。于是,我微微笑着,将这些字撕成碎片,点燃,扔进马桶。
我不知道这些字是写给谁的,我甚至没有地址,所以我不知道,应该将信发往什么地方。
我又开始长久地思索。很多时候,我还是很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但更多的时候我却连自己都不是很相信。这时候,我总会想起静然大师整天敲打的那只古色古香的楠木木鱼,还有烛台下的那只盛满了蜡油的铜灯,那盏灯实际上已经很古老了,古老得近乎虚幻,像爬在静然大师脸上的皱纹,摸不到边际。于是,有很多人说我太消极了,我无语,笑笑而过,我疯狂地认为,我只能在理想与现实的夹缝中挣扎与生存。
我只会真实而落寞地活着,于是我学会了保持沉默。一个人的时候,我是一只被放逐的狼,蓬头垢面满目疮痍,我的表情僵硬得生动,我拒绝评论,我只写我想写的字,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在不安中爱并痛着,宣泄一切的不如意和无病呻吟时的孤寂哀伤。
我就是我,没有任何色彩,空白得苍凉又近乎美仑美奂。
棋子
05/12/25金华九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