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瓦列里是在北京读书时认识并相恋结婚的。他是个腼腆的俄罗斯小伙子，骨子里却有着他那个民族带给他的浪漫气质。他不断地用送花等招数搏得我的欢心，而我这个中国女孩什么都经得起就是经不起诱惑，便很快与他堕入情网。
五月，俄罗斯最美的季节，我随他一同前往俄罗斯加里宁省的港口城市阿丝塔诗可芙。这里有瓦列里亲爱的母亲。瓦列里的家外观普通，但屋内十分舒适，墙上盖着常青藤，百叶窗漆成绿色；一条狭窄的通道由屋里一直通往后花园，楼下是起居室、客厅、厨房（饭厅）、盥洗室；楼上是卧室。我们的那间卧房正对着湖，站在窗口就可以看见一片宽阔的水天相连的景色，湖上游艇摩托艇自由地来来往往，成群的海鸥在湖面上飞飞停停，黄昏的时候，我们躺在湖边的草滩上享受醉人的湖光山色，直到天色已晚。
美妙的时光中一片乌云已悄然临近。一天，当我们手牵手回到家，一位年轻的姑娘正和我婆婆坐在饭厅里喝咖啡。看见我们进屋，她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冲过来拥抱瓦列里，脸颊绯红，旁若无人地深情呼唤他的名字。我被眼前的情景弄懵了。僵硬地站在过道里，瓦列里急忙把我拉到他身边，双手往我和她的肩上一搭说：“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拉丽萨，这是我的妻子列娜（这是丈夫为我取的俄罗斯名字）。”
我这才大梦初醒地明白了这就是我丈夫的初恋情人拉丽萨。拉丽萨有一张妩媚的脸，身材既苗条又丰满。
实际上我对拉丽萨是熟悉的，瓦列里告诉过我关于他们的故事。她的相片和她曾写给他的信件都放在书桌里，我借着学习语言的理由，缠着丈夫向我公开了这些秘密。这些信曾拉近了我和拉丽萨的距离，因为她与我深爱着同一个男人。然而当她真实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并旁若无人地表达这种情感时，情书中的每一个字都像细碎的玻璃刺伤着我的心。
我们坐在客厅里，拉丽萨开始滔滔不绝地同瓦列里谈论过去。无数次我差一点跑回卧室，婆婆的手温柔地搭在我的肩上，给了我一点继续坐下去的勇气。慢慢地，我恢复了理智，我想拉丽萨只是假装看不到我，其实正如她对我一样，我的存在对她一定也是个巨大的压力。果然，她坐了一会儿便自觉无趣地走了，我与丈夫手挽手将她送到了门外。按中国人的想法，我想她该明白一切并不会再来了。
没想到第二天拉丽萨又来了，她站在通道楼梯口旁吞吞吐吐的要瓦列里与她出去说话，瓦列里未加思考就喊我：“列娜，走，和我们一起去。”我闻声跑过来，看见拉丽萨一脸敌意地盯着我，急忙说：“我不去，我和妈妈还有别的事要做呢。”
我多么希望这句话能使瓦列里留下来，但他只是安慰似地拍了拍我的头，就与拉丽萨一起出去了。我沮丧地坐在椅子里，觉得在拉丽萨的热情奔放面前我显得愚蠢而无能。婆婆走过来，关切地望着我。她告诉我这么多年拉丽萨一直深爱着瓦列里，在得知他去了中国后，她甚至去做国际列车上的乘务员，希望有一天能碰到瓦列里。难怪拉丽萨的爱像积蓄多年的火山一样不顾一切地爆发。这样的熊熊烈火一定会烧毁我们的婚姻。我忍不住哭了起来。婆婆一直坐在我身边。她说，男人就像贪玩的孩子，你不能指望他永远不被诱惑。在俄罗斯人眼里，中国女人最吸引人的就是毫不张扬的忍耐。“靠这个去战胜拉丽萨！”她像一名战士一样握着我的手用力挥动了一下。
时间像刀子切割我的心。瓦列里终于回来了，我们都极力装作若无其事。从此拉丽萨每天来我们家，并对瓦列里做出各种亲热举动。她把自己的爱情臆造得像神话一般，不顾我的丈夫和我的感受。在她的进攻面前，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可怜的第三者，找人吵架甚至打架的感觉像汽球一样在我心里澎胀，但我牢记着婆婆的话，一次次忍着。瓦列里在她的感情攻势下，也明显没有过去坦然了，他常常彻夜难眠，整个家被笼罩在沉闷的气氛中。
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瓦列里轻轻起床走了出去。我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连忙起身叫醒了他的弟弟，我们尾随着他的车来到十里外的湖边。在湖边咖啡馆，他下车买了一瓶酒，然后坐到沙滩上一口一口喝着闷酒。喝完后，瓦列里躺在沙滩上，冰凉的水浸湿了他的半个身体。我冲下车，不顾一切地跑到水边，将这个我爱的大男孩般的男人紧紧搂在怀里。“如果我的存在不能让你快乐，那么为了我的爱，我可以离开。”我说。瓦列里紧紧抱着我，口里只喃喃重复一个字——“不”。我知道他陷入了迷路的痛苦中，但我也束手无策。
拉丽萨依然每天来“做客”，她的笑声环绕在整个屋子里，刺激得我快要疯了。
不论我的生活怎样糟糕，周末舞会还是照常进行了。我懒在楼上不愿下去，不想看到拉丽萨拉着我丈夫旋转时的得意表情。不知什么时候，婆婆站在我的身后。“列娜，忍耐不代表软弱。给我下楼，穿上你最漂亮的衣服！”她语气严厉地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这话击醒了我——就算我注定要失去丈夫，也不能像只战败的公鸡一样给中国人丢脸！我披散开自己黑瀑布般的头发，穿上那件粉红色的曳地长裙，化了淡妆让皮肤像象牙一样散发迷人的光彩。
当我款款走下楼梯，吸引住了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列娜，你真漂亮！”大家都这样说。瓦列里也在注意看我，当我定睛去望他，他抓起边上放着的卡通面具往脸上一挡。
那天晚上我沉浸在自信带来的幸福中，男人们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这些日子，我的安静使大家觉得我像一个可怜的小媳妇，许多人都把廉价的同情毫无保留地给了我。但今天，他们发现我是高傲的公主，我沉默，只是因为我有着高尚的人品。作为一个出身于文艺世家的上海女人，我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表现了中国女人独特而不善张扬的自信。我不停地更换舞伴，像天鹅一样旋转身体。拉丽萨美丽的张扬被淹没在了与她类似的俄罗斯女人中。瓦列里一直默默打量着我，我从他眼中看到了被醋意折磨着的目光。
第二天拉丽萨来我们家时，我有意避开了她，上楼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决定独自离开了。瓦列里很快跟了进来，他用手环绕着我的脖子说：“列娜，原谅我。这些日子我一直很矛盾，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又不想伤害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你帮我做了决定。这些日子没有听见你说一句埋怨的话，上帝如此慷慨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妻子，如果我放弃那就是个大傻瓜！”我点点头，挽着他的胳膊从房间里走出来。
拉丽萨依旧站在客厅里，褐色的头发散在肩上，脸色苍白，她直直地垂着两只手臂，手指紧紧地捏在一起。看见我们出来，她似乎还有话想说，瓦列里用微笑制止了她，拉着我的手走出屋去。等我们散步回来的时候，拉丽萨已经走了。婆婆端出香喷喷的黑椒牛肉和罗宋汤，并开了一瓶上好的伏特加，脸上荡漾着明媚的笑容。我拿起酒杯，真心地感谢我睿智的婆婆。
晚上，我们的身影被卧室的灯光斜拖到墙上，放大了好几倍，我要去关掉那盏灯，被瓦列里制止了。他吻着我，在我耳边喃喃自语：“我希望这影子放得更大一些，让大家都知道我是多么爱你。”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睡着的，醒来时天早已大亮。这是自拉丽萨出现后我第一次睡得如此香甜。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明朗的天，我突然对拉丽萨生出了一丝内疚：我的天睛了，她的天却阴了。但每个女人都必须捍卫自己的城堡，拉丽萨，祝你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