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我的母亲,恨她从小就离开了我,恨她没给我完整的母爱。
母亲和父亲结婚时,父亲在青海当兵。三个月后,父亲退伍回到了农村,母亲不得不跟随父亲到了农村。
回村后不久,母亲被派到村小学做了一个民办教师。母亲是个很细心的人,因此教学工作一直都很优秀,她也几次被评为优秀教师。但母亲总认为自己是个有知识的人,不应呆在农村。正直市里招收妇联干部,母亲便报了名,但却没被录取。她不满现状,一心想做个女强人,却没有实现。因此她很是埋怨父亲,认为父亲不支持她,没替她托人情。母亲和父亲的内战也随之急剧升温,他们互不相让,最终离婚了。
那天中午母亲偷偷带着我顺小路到了外婆家。
在外婆家,母亲和我的日子并不好过。外婆认为母亲离婚很丢人,因此经常对母亲和我说三道四,而母亲只能默默的忍受着这一切。母亲每天很早就起来到田里做农活,太阳刚出时又回来做早饭,每天总是非常忙碌。那段日子母亲每天晚上都要坚持给我辅导功课。在学校,我虽然只上二年级,其实能力已超过了四年级的学生,。这都离不开母亲的辛勤付出。
母亲经常会背着外婆给我加餐,多的时候是煮熟的鸡蛋。到了周末我便拿着书和母亲一起上田。母亲一边干活以便提问一些诗词让我背,碰到不懂的诗,母亲就会给我细心地讲解。到了休息的时候,母亲便小心的从兜里拿出煮熟了的鸡蛋给我。农活不忙的时候,母亲会捉鱼来烤着吃……那个时候总是感到快乐和烦恼同时索绕。
一年后,父亲怒气冲冲地来到外婆家带我回家了。这是父母亲最后一次交锋,也是这个家最后的结局。我被父亲带走后,母亲就匆匆出嫁了。
在新家庭中,她处处受丈夫的约束,就连她来看我的请求也一再地被拒绝。感情上的失落更使她失去了依傍,更加使她感到空虚和落寞。
尽管受着各种的约束,但她还是会偷偷地来看我。记得上初一的一天晚上,她趁天黑来看我,得知我没毛衣穿时,她就留下来给我打毛衣直到她丈夫来找她回家,她才流着泪踌躇的离去。那一刻,她脸上的皱纹,头上的白发,在我眼中都显得那样刺眼。记的小时侯,她用一把青丝梳一条又粗又长的辫子,白天盘成一个螺丝似的尖髻儿,高高地翘起在脑后,晚上就放下来挂在背后。我睡觉时挨着母亲的肩膀,手指头绕着她的长梢玩儿,海鸥牌生发油的香味混着油垢味直熏我的鼻子,有点儿难闻,却有一份母亲伴着我的安全感。我就呼呼地睡着了。现在,她的一切理想都只能在眼中随泪水飘流。
一九九八年,我考上了省重点高中,要交3600元的插班费,父亲很犯难,无奈之下我极不情愿地去了母亲家。
母亲见到我十分惊讶和欣喜,而她的丈夫却是十分的不满。听完我的事之后,母亲似乎很为难,但她还是到村里去借钱了。母亲借了好几家才借到500元钱。她悄悄将钱塞给我,嘱咐我别让她丈夫知道了。那个时候,母亲无疑是十分痛苦的。在儿子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却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上高一时,母亲来信说要搞特种养殖。母亲高兴地告诉我,她要用两三年时间挣上几万元供我上大学。
母亲的养殖业先是没人支持,后来她自己养了几只猪赚了点钱,偷偷的买了几对牛蛙,却被她丈夫给扔了。母亲的养殖计划破产了。现在,母亲更显苍老,每天只是来来回回的打猪草,有时半天都不说一句话。
我去的那天晚上,她留着说“我好后悔,那时侯你爸爸还时常让着我,不论我做什么他都很支持,而现在……”我打断她的话不屑的说“这是你的选择,就不要后悔。”听了这话,她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失声哭起来。我忽然感到自己是一个罪人,却不知如何来安慰她。我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妈”。她含着泪激动的说“孩子你刚才叫我什么?你能再叫一声吗?”我转过头,轻轻地摇了摇头。面对如此生疏的词语,似乎再也难以开口。我感到了母亲的失望与无奈。在爱情和生活上都失败的她,无疑将所有的希望都加在了我身上,而我却一次次让她痛苦,让她伤心。
我走的那天下午,她做了饭。我看了看就淡淡地说“我不想吃面,我想吃米饭,”她为难地想说什么但又没说,默默地出去了。一会,她端了一碗米回来。是什么让母亲酝酿着爱呢?又是什么让母亲一再的迁就我,甚至将我对她无情的伤害也只是淡然以对呢?那一刻真想叫一声妈妈,但心中一种莫名的恨却悄然浮现……
后来母亲来信说她又搞过几次养殖业,但都失败了。她说她现在不知做什么好,劝我不要为学费担心……一个有文化的女性,一个追求美好理想的女性,最终在生活和世态中放弃了几乎所有的斗志。但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仍在她心中开着美丽的花。
由于生活的困难,我又几次到母亲家。她每次只是给我一点自己的私房钱。一次她愧疚地对我说“孩子,我只能帮你这点了,你不怪妈吧。”我问她“你还知道这些,你没有尽到作为母亲的义务。”她的双眼流出了泪水,颤抖的双手扶着床边,坚强的让自己站着。
后来我给父亲说过这些事,父亲总是劝我理解母亲。直到现在我也无法理解我父亲,难道母亲的这一切也是对我的爱吗?
“上帝”用土创造了男人,却用男人的肋骨造了女人。肋骨上有新鲜的血和肉,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痛彻心肠。因此女人连最小的伤害也是不能忍受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母亲作为一个女人是很坚强的。生活的波折和理想无法实现,都没让她完全消沉。
二○○一年,我步入了军校的大门。走的那天早上母亲打电话说要来送我。我淡淡地对她说“不必了,这边人很多。”母亲又问要不要再带点钱。我不耐烦地说“留着你用吧。”晚上,我即将登车时,父亲叫我。我极不情愿的随父亲来到候车室门口,母亲静静地站着。看到我和父亲过来,她慌乱地对我父亲说“你怎么带孩子来了。”她又看着我说“我这就走,这就走。”父亲一把拉住母亲的手说“你先别走。”我扭过头对母亲说“你可知道这几年我和父亲是怎样度过的吗?别的孩子上学都是高高兴兴的,而我一上学就为学费发愁,本是你应承担的责任,就这样让我挑起吗?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你也不配做我的母亲。”母亲默默的转过身,艰难的迈开了步子……列车启动了,看着远去的故乡和父母的影子,道不清的感受。从那以后我一直没给母亲写过信。
上军校后,回家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父亲希望我去看母亲,却因我的冷漠而失望了。直到今年三月,父亲写信说“孩子,长辈的事你是无法明白的。你母亲现在活的很苦。尽管她没有给你完整的母爱,但她也曾努力过。她可以忍受一切,但却无法忍受你对她的冷漠。有许多事你年轻的时候无法懂得,等你懂得的时候,已经无法挽回了。爱不能明白了再给予。不论怎么说,母亲是永远的。况且你一直认为你母亲有错,其实错的是你……”
难道母亲没错吗?她从小就离开了我,她剥夺了我享受母爱的权利。难道母亲没有错吗?这么多年我受的委屈,吃的苦又是谁造成的呐?难道我对她无情一点就错了吗?
真爱总是隐藏在困惑与不解中,当读出爱的真谛时,便是幸福的所在。而我却始终无法理解母亲对我的爱,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爱,又何谈拥有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