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猪的成长经历
我是一头不幸的猪,我的不幸是先天的。
当我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就是众多兄弟姐妹中最孱弱的一个。倒不是妈妈偏心,其实妈妈对每一个子女都是同样看待的,手掌手心都是肉嘛!主要是我自己。我的那些哥哥姐姐在吸收妈妈所给的营养时,都争先恐后地去抢,生怕自己吃不到了。而我却呆在一角,傻傻地看着他们争食。倒不是因为我抢不过他们,倘若真的饿了,抢不过也得抢啊!“民以食为天”嘛!还有就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不去抢,是因为我不觉得饿,看到食物就产生厌烦的情绪,像那些得了厌食症的人。我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的哥哥姐姐个个都胖嘟嘟的,我却瘦得来是皮包骨的了。不过我想,也许从妈肚子里出去后,我会好起来的,想到这里,我便看到了希望。
当我们从妈妈肚子里出来时,哥哥姐姐们都急不可待地放趟子跑,我自然落在了后面,妈妈用尽了力气,我也只露了个头在外面,这家主人见了,就用手把我拉了出来,看来他也是个急性子的人。我模模糊糊听到主人很吃惊地说:“这头猪儿怎么才这点点儿大?”
来到新世界,我才发现我的生存状况比在妈肚子里更加的糟糕。因为在妈妈肚子里,即便我不吃,妈妈会通过特地为每一个孩子设置的管道输送营养给我,我自然不会因饥馁而死。而现在不行了,一切得靠自己。
在吃妈妈的奶时,我那些哥哥姐姐像是在打仗,完全是“饮食无羞”的样子。我柔柔弱弱地走拢去,一幅斯文人样。我不是在故作斯文,像我这么一幅比林妹妹还要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倒很像人们骂的:“你就是变成鬼都吓不倒人!”谁知我还没走拢,身强体壮的哥哥姐姐就用嘴一拱,把我拱到旁边去了。这不能怪我的哥哥姐姐无情,在我们生活的世界,遵循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原则。为了生存,不要说我们猪,就是人也会这么做的,所以这是抱怨不得谁的。我无法接近妈妈,甚至连边边都沾不到,妈妈那么多的乳头对我来说是可望而不即的。我放弃了与哥哥姐姐争食,因为争也是徒劳无益的。最后,当哥哥姐姐吃饱喝足,作鸟兽散,到屋后的竹林里玩捉迷藏去了,这家主人不知是行善积德还是因为我对他有利用价值,把我抱到母亲的身边,母亲那两排曾经充盈着乳汁的丰满的乳房,此时像秋收后的原野,满眼荒芜中只残留着稼穑成熟的气味,疏落于地上的粮食,等待着鸟们收拾。我就像那鸟儿,咂吮着母亲瘪瘪的乳头,好像是在咀嚼着农家自制的干腌菜,更像曹孟德吃的那块“鸡肋”,我很是潦草的吮吸几口,如同学生写字时的鬼画桃符。我不想吃了,那萎缩变小的胃已发出拒绝的指令。主人家见我这样,眼里满是同情与怜悯,深深的失望,像他们在灼热的阳光下挖地时额上涔涔的汗珠般闪闪发光。这是我最不愿看见的,我本想劝他们以后不要这样看我,但我转念一想,人家也是好心肠,我可不能当成了驴肝肺,不然我就未免太不懂得人情世故的了。
在主人家三番五次地去请当地有名的兽医来为我诊治时,我才知道自己是得了很严重的病。我很感激主人家对我生命的珍爱。我当然珍爱我的生命啰。改用一句人话:“蝼蚁尚且贪生,岂有猪不惜命!”
这兽医在当地德高望重,是当地兽医界公认的专家、学者、教授,原因是当地只有他一人是兽医,自然是唯我独尊。他从不摆专家、学者、教授的架子,也不卖弄高深,故作深沉,很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大凡有人请他,每请必到。像他这样务实,热忱,全心全意为猪服务的精神真的是难能可贵的了。
“名兽医”在诊断我的病情时倒蛮仔细的,他的两手把我颠来倒去的,颠得我一身骨头都快散架了。虽然我很痛苦,但我却强力的忍着,因为我也很想把病治好,成为一头健健康康的猪。谁知他把我捣弄了半天,却没有对我的病情说出只言片语,对主人家照射过来的探询的眼光也不予理睬。我想到“沉默是金”,“恃才放旷”这两个词。我不由得深深的敬重这位“名兽医”了。
然而,他让我从敬重变为憎恶,是因为他在对我打针时,好像那些练碎石断砖的武师一样的用力,看来他是真的把我当作“猪”来整了。他把打针当作是在射箭,一瞄准靶心,“哧溜”一声,那针像一支穿云箭射进了我的屁股里,“啵”的一声,好像插到了我屁股的骨头上了。顿时,我就觉得有钻心的疼痛从脊髓直往头顶上冒。我痛不过了,就破口大骂:“妈那个巴子,你是想把老子整死嗦!要是整倒老子的坐骨神经,把老子弄残废了,老子可得找你拚命!”最可气的是,我骂的话好像落到棉花上了,一点回音都没有。原来是他听不懂我骂的话,他把我的骂当作是我在干嚎,就给了我一巴掌,骂道:“叫个球!”我听了,当时差点气昏死过去。
后来,我怕打针了。我听说,有的人见了针会晕死过去,医生说这是晕针,不知这些人是不是像我一样,是被医生打针打怕了的。我虽然挺坚强的,不至于会晕针,可我怕打针。当我看到“名兽医”来时,我撒腿就跑,心里直嘀咕着:“老子惹不起可躲得起。”可是由于我浑身乏力,跑起来比哥哥姐姐走起来还要慢。结果我还没跑到门口,就被给捉了回来。“名兽医”还骂骂咧咧的:“你跟老子不识好歹,还想跑,老子不给你打针,你早就跟老子见阎王爷去了。”我听了,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自顾自的只管骂。不知我是哪里来的叛逆的性格,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结果我又挨了他一巴掌,同时,他还断喝道:“跟老子老实点!”这时我深刻的体会到任人宰割真不是个滋味。
在“名兽医”来了几回后,主人家见我的病情一如往常,没有一点儿起色,就非常诚恳的向“名兽医”咨询。“名兽医”不能再保持缄默,他对主人说,这病是打娘胎里来的。恐怕华佗、扁鹊再世也不行的了。用扁鹊的话来说:“疾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他这么一断言,好像我已被阎王爷在生死簿上划了勾,若要活命,只有请孙悟空到阎王爷那儿,把那生死簿重新改过才行。
“名兽医”在向主人说我的病情时,并没有背着我,也许他认为,我听到也没关系的,因为人类根本就没有把我们猪看上眼的。他们喂养我们,生病了请兽医来看病,完全是因为我们对他们来说是有利可图的。如果无利可图,他才懒得管你呢,你要死,那就早死早翻身了。
主人家在听了“名兽医”的话后,知道我是无药可救的了,也就放弃了对我治疗,因为他不愿再在我身上花冤枉钱。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因为任何人都不会有我清楚。人们常说:“宁肯生坏命,不肯得坏病。”确实,不管是谁,一旦病魔缠身,那你这一辈子每时每刻都会痛苦相伴,吃不香睡不好,连做梦都是恶梦。不过,我不管怎样,都不会放弃自己生的权利,我一定要像阿杜唱的那样“坚持到底”!
总算熬到了满月。我们猪家族,满月就标志着长大成人了。就像“三岁牯牛十八汉”一样。作为我们人生的一大转折,我们应该为自己的成熟而感到高兴。因为从此以后,我们就可以独立生活了。
我的哥哥姐姐是异常的高兴,他们兴奋的摆谈着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对美好的未来充满了憧憬,他们焦急的盼望着新生活能早点儿到来。我没有哥哥姐姐们的心情,这主要是因为我的身体状况的缘故,像我这样的身体,谁敢要我呢?我对自己未来的命运感到惴惴不安。
当我与哥哥姐姐被主人用猪儿笼子装着,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着来到猪儿市场,拥挤在一个大的竹筐内,我已是头昏脑涨,蜷缩在筐子的一角,蔫蔫的,像霜打后的苕叶。
整个市场的声音用“沸反盈天”、“人声鼎沸”等词语都难以形容。那一波一波的声浪,好似长河大波,汹涌澎湃的涌起,捣鼓得人的耳膜生疼生疼的。好像人们到市场来不是买卖,而是在比声高,似乎是谁的声音高就得听谁的样。
我的哥哥姐姐在听到这阵阵喧嚣声后,异常地兴奋,在筐子里摇头摆尾,一个劲的扮靓、装酷。很快地,他们就被买主买走了。他们在被捉出筐子时,尖着嗓子向着兄弟姐妹道别,虽然声音里也有些伤情意绪,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惊喜,因为他们从此将走上新的工作岗位,他们的生活将翻到新的一页。
我在听到这喧嚣声后,心里很难受,好像是心里有一种无法承载之重。我用宽大的耳朵遮住耳孔,把喧嚣声隔离在外面。这效果有点像那些歌星们戴耳塞。后来,这喧嚣声消失了,就像大海落潮后的情景。我睁开眼,才发现筐子里只有我蜷缩在一角,哥哥姐姐都被捉走了。我很是伤心,因为我们猪是有感情的动物,而我由于天生有病,就变得来特别的多愁善感,见落花悲凋零,见落叶而悲秋。现在又是与哥哥姐姐离别,自然就更加伤心的了。难怪有人会说“多情自古伤离别”、“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我两眼的清泪迷蒙了我的视线,我想我此时肯定是很凄楚很哀艳很惨绝的了,远远胜过历代闺中的弃妇。“此情可待成追忆”,我在心中伤叹道。
主人倒是很执着地守在筐边,等着有人来把我买走。我有点像待字闺中却又嫁不出去的黄花小姑娘。我也很为主人难过,都怪我,耽搁了主人回家的时间,辜负了主人两个月来地精心喂养,还有辛辛苦苦大老远的把我弄到这市场上来。
此时的主人极像一个钓者,我就像钓钩上的鱼饵,耐心的等待着鱼儿来上钓。偶尔也有一个人到筐边来看看,打他们那眼神可看出,他们不像是来买我,更像是来默哀。有一个可能是真心想买我,用棍子对我敲敲打打的,我很反感,在被他弄得不耐烦时,就恨恨的哼哼两声,表达出我强烈的不满。不知那人是否听出我的抗议声,放下棍子,摇头摆手的走了,尽管我家主人在他身后不住的叫喊,听那声音,可以说是在哀求的了,可那人却不管不顾,扬长而去了。
主人回过头来,定定的看着我,我从来没看到过这种眼神,我觉得头皮发麻,心里发怵,浑身发寒,全都起了鸡皮疙瘩。我无法判定主人家心里是咋个想的,我的心也就空荡荡的,没有了着落。
没多久,主人自言自语道:“太阳都要落坡了,不会有人来买了,干脆扔了算了!”我听主人家这么一说,吓了一大跳,主人要把我扔了,那我岂不是成了弃儿、流浪儿了,在荒效野地,鬼哭狼嚎的,叫我如何生存,如果就这样死了,那我可就算是不得好死的了。我本想向主人大声疾呼,叫他千万要收留我,或者为我找个归宿,是不是好的人家我都不管了,正如有首歌唱的“我想有个家”,对我而言,想享受天伦之乐是很不现实的。
我的大声疾呼从我的嘴里出来时,却化作了不断的哼哼唧唧。
这时,来了一个人,高高的个子,精瘦精瘦的,显得很精悍干练。朦朦胧胧中,我眼睛一亮,觉得这人我好像在那里认识。我当然是不认识他的了,就连我主人也不认识他。难道这就是人们说的前生缘,就像白娘子与许仙样,千年等一回的那个了。
这人听到我在哼哼,知道我还有一丝活气,没有到那个黑暗、冰冷的世界去。主人好像是把我当作瘟神或烫手山芋,总想着把我推出去,他叫那人随便给他多少钱都行,权当是给我一条生路,看来主人还是有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的。还说,要是喂活了当然好,要是喂不活,你也没啥损失的。那人也就象征性的给了一元钱。虽然我只是值了可怜巴巴的一元钱,可我的内心并不感到凄凉,毕竟我还没落到一文不值的地步啊。
我怀着感恩的心来到新主人家。
一路上,我不断的下决心,我必须得与命运抗争,无比的坚强的活下去,以报答新主人对我的知遇之恩。就像当年的诸葛亮报答刘备一样,“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
到了新主人家,我有着像丑媳妇见公婆般的不好意思。我强打精神站在地上,接受来自不同角度的眼光的审视。
这家的小主人对他的父亲说:“爸爸,你买的是头小猪,还是条小狗哟!”我一听这话,脑子一晕,差点倒了下去。想不到我长得来人家连猪狗都分辨不清了,这岂不是跟公母不分相类似。在得到父亲肯定的答复后,小主人说:“这跟那些才生下来的猪仔仔差不多大。”小主人这话也太小瞧我了,难道说我出生以来两个月,六十天都是白活了,太悲哀、太叫我伤心欲绝的了。
小主人不断的围着我转,直转得我脑晕。我在心里直求告:求求你小主人,你就别转来转去的了,好不好,权当你是在行行好。嘿,这小主人好像听懂了我的话,他停下来,不再转了。他用脚踢了我肚皮一下,我忙对小主人说:“小主人,你别踢我啊,你这么踢我,我是很痛的嘞。你要是愿意,我情愿跟你做好朋友!”小主人听我这么一说,蹲下身来,用他那胖胖的小手抚摸我身上枯草似的毛发。真的,我感觉到像母亲的手抚摸着我,很温暖,很舒适,很让人感动,我闭上眼享受着小主人的关爱。
“爸爸,这毛就跟坡上的干草草样,一把火就给它烧个精光。”小主人笑嘻嘻的说道。
我吓了一大跳,身子就像是得了疟疾样的发起抖来。我不住地对小主人说:“小主人,这个玩笑你可千万开不得,你这么放火一烧,不把我烧成烤猪,也会把我烧得满目疮痍的了,我没有了毛发,岂不是天天都只有裸奔了。再说,你们人要脸,我们猪也是要脸的,像这样子,我这张脸往哪里放呢?”
这时,老主人把小主人拉开了,并对小主人说:“你就别去捏它了,看它要死不活的,捏都会被你捏死的!今后你碰都莫去碰它。”老主人的话让我很不服气,难道我的生命就那么的脆弱,连碰一下都能要命,太夸张了吧!不过,我转念一想,老主人这番话,也是出于对我的关心,因为我有病,而且是很严重很要命的病,我在他们眼里是病体残躯,比风烛残年的老年人都还差。
这时,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一直在打量我的女主人,在她把我的底细摸清楚了,有了发言权后,一个劲的嗔怪男主人。说他明知道喂不活还要买回来,是不是脑子短路了,进水了。要是人嘛,你算是在行善事,大家会恭维你的,因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这是猪,大家不但不会恭维你,反而会骂你是头猪。
男主人便说只花了一元钱买到的。俗话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是万一喂活了,那不是当如捡到一头猪来喂。
“你做你的梦去吧!”女主人虽没嗔怪男主人,但她对着男主人所抱的侥幸心理兜头浇了一瓢冷水。
我总算体会到在这个社会,弱者的处境都是堪怜的。虽说人们同情你,怜悯你,可也往往瞧不起你,不会正眼看你。恰如有些文人所慨叹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我不由得冷静的思考自己的人生。
我到这个世界来,应该是个错误。只是现在错误已经产生了,也就只能将错就错的了。我绝不可能像有些人那样,上吊、跳河、抹脖子、吃药,自寻短见,纯粹把自个儿的生命当儿戏,拿来开玩笑。像这些人不但不应该同情他,反而应该遭到唾骂的。我也知道,在我的人生旅途中,死神潜伏在各个十字路口,伺机把我掳掠而去。不过,我并不怕,对于死,我已看得很开的了,所以,死亡是吓不倒我的。正如有位名人说的:“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我一定要和死神决斗,我要为了生存而奋争到底。
男主人没去请兽医来为我看病。其实我也巴不得他不去请兽医来看病。因为那些兽医不但不能看好我的病,反而还会给我增加痛苦。我已经是命比黄莲苦三分的了,再增加我的痛苦,那是很不人道的呢。
当然男主人不去请兽医,是因为他不愿再在我的身上花冤枉钱的了。其实他的心里明白得很,那就是我已是无药可救的了。虽然孔圣人说过:“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可他说的是理想事业,并不是说医猪。所以,我的生死那就听天由命的了。就像他们说的:“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主人想到我成了“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就特赦我,不把我关在猪圈里,让我在自由的天地里生活。我完全成了个自由人了,我想往哪里跑就可以往哪里跑,我就是像那些隐士,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主人家也不会管的。
然而,我完全没有精力来疯跑野跑,也没有闲情逸致来看庭前花开花落,天上云卷云飞,我已是举步维艰的了。在病痛的折磨下,我只有躺着才觉得轻松些,一走动起来,各个关节、骨头都好像在痛。
我一般都是躺在屋后的竹林里,这里的空气要清新些,也可以晒晒太阳。由于自己只剩下皮包骨的了,体内没有脂肪可以燃烧,自身便不能产生热气,一天到晚都觉得很阴冷,有太阳晒晒,让身子暖和暖和,也算是在享受幸福吧。本来,我这一生,是没有什么幸福可言的,我如果不想方设法找些幸福,那我可就是“凄凄惨惨切切”的了。
有时,我躺在竹林里,婆娑的竹影在我的身上摇曳,我好似穿上了一件光亮亮的花衣,若是我迈着模特步,倒也是娉娉婷婷,袅袅娜娜,像是病西施,自有别番的美艳。这是我眯缝着眼想象出的情景。
一天,小主人向我走了过来。自从那次刚到他家,他与我曾有过亲密的接触外,一直以来,他都没与我在一起相处过。可能是他听他父亲的话,看来他还是个乖娃娃。当他走到我的身边时,他左顾右盼的,我心里冒出了贼眉鼠眼一词。庚即我就骂起自己来,认为自己不该把人想成了这个样子。一个人,自己心里装的什么,就会把对方想成什么。看来我今后得加强自身的休养。我正在胡思乱想一气时,我被小主人用脚猛踢了一下,我猝不及防,猛吃了一惊,同时又感到有钻心的疼痛,便嗷嗷的大叫起来。我的叫声被小主人的父亲听到了,他知道是小主人在欺侮我,就训斥他道:“喊你不要去碰它,你偏要去碰他,你看到它那么遭孽你也不忍心嘛!”小主人申辨道:“我以为它死了,就碰了它一下。”“这么久都没死,看来还不得死了。”
男主人的话不无道理。我能活到现在,这与我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有关。虽然我不想吃食,可我想到,不吃食是绝对不行的,就像那些绝食者,最后还是得饿死的。于是我便咬起牙,鼓起心胸,尽量的多吃些东西进去,虽说这些食物吃起来像吃木屑,可我还是硬咽下去。我曾听说过,只要求生欲望强烈,就能创造生命奇迹。我就要创造生命的奇迹。
俗话说;屋漏偏遭连夜雨,船烂又遇顶头风。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祸不单行”。我的人生的旅途就是这样的。
看看日子已到了秋天。虽说秋天有二十四个秋老虎,能把人的皮都晒脱,但是到了晚上,那热气就锐减了下去,变得凉爽了。人们常说“秋半天”,就是这么回事。杜牧有诗云:“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对人们而言,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可是对我来说,却犹如是在冬季。因而,在晚上,我便怕冷。主人家又没给我安置好栖身之所,平时,我到是随随便便的,倒在稻草上就凑合着过了一夜。可现在冷起来了,不能这样凑合,因为晚上的寒冷让我受不了。这有病跟没病是大不同的。我在屋子里到处寻找着自己的栖身之地,然而,到处都在浸出寒气,使得我无法安身。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主人的灶前。主人煮了晚饭后,那柴灰堆在灶前,散发着热气,这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感到很欣喜,在这温暖的地方,我将躲过寒冷的威胁了。
谁知道,在有天晚上,我好不容易睡着了。(我因为有病,每天晚上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如同《诗经》所云: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这晚上,我躺在灰堆上,感觉特热乎,没翻几个身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我感到自己的身上很烫,有种火烧火燎之感。我先还在梦中,梦见像孙悟空过火焰山样,那火焰山的烈火既猛又大,我一直都在巴望着能得到一把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只消扇两下就把火扇熄了。可是这芭蕉扇又在哪儿去借,又怎么借得到呢?我正在思量着,那火却向我扑来,像张牙舞爪的猛虎,我吓了一大跳,赶紧撒腿就跑,不知怎么回事,那腿好像有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动,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火把我吞噬。就在这时,我醒了过来。醒来后,我发觉自己身上果真像着了火一样,我正感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梦中的情景都会成为现实吗?
这时,我闻到了毛发烧糊的臭味,我往自己身上一看,原来自己果真被烧着了,当然不是火焰山的火,而是灰堆里没有熄灭的火把我的毛发烧着了。我一下子跳了起来,在灶前的柴堆里打滚,好把身上的火打熄,在现在这情形下,我除了自救别无他法。那火被我滚熄了,我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把那一身被小主人说成是坡上的草草一样的毛发烧掉了。这下子,我就像那些被毁了容的人一样,真的难看死了,我简直没法出去见人的了。若是晚上,在朦朦胧胧的月色下,谁要是看见我,肯定会把我当成鬼的,三魂都会吓掉两魂的。从这以后,小主人便给我取了绰号叫作“癞子猪”,我听了很是难过,觉得这绰号太伤我的自尊,是在侮辱我的“猪格”。但我没法向小主人表示抗议,因为小主人听不懂我的话,我说了等于白说,徒费口舌。我便忍了,后来这绰号被喊成了习惯,我也就接受了。
在经历了这次事变以后,我就觉得内心里总是像火烤着的一样,必须喝冷水才能压压心火,心里才能感到稍微舒服一点。我知道,我是不能向主人吵嚷着要冷水喝,虽然这冷水不花钱,可我这么不断的吵嚷,也太烦人了。本来我就不讨主人喜欢,不同于那些娇生惯养的宠物,现在毛发又被烧了,主人家看到我就恶心,再去烦他,轻则被痛骂一顿,重则会遭打的。我便自己慢慢的走到田边去喝水,这些水田里都有水,清粼粼的,只是有时被鹅鸭搅浑了,我自然不会穷讲究的,像处在我这样地位,想讲究那就连水也喝不成的了。每次把冷水喝下去,能管得了一会儿,过不了多久,那火又上来了,我又受不了,只得又走到田边去喝冷水。就这样不断的喝着,我的肚皮成了水袋子了。走起路来哐当哐当响,那水在喉咙口一漾一漾的。就是这样,我还想喝。我心里明白得很,我这是大限即将来临的预兆,只是我想尽量的把这一天往后延长,最好是让我能善终那就太好了。现在既然要来了,这是谁也无法阻挡的,虽然我们平时常说,我们能改变命运,可真的轮到命运改变我们时,我们就显得是多么的无能为力的啊!我想,我还是安然的等那一天的到来吧。
我家主人见此情形,都直摇头,看来,他们也知道我在这世上呆不了多久了,他们抱着的那一丝丝希望也就宣告破灭,他们都很是叹息的说:“这头猪看来是真的不行的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一天,生产队的一头牛,一不小心,从山崖上摔下来,把脚摔断了。这头牛我很熟,我很崇拜他。因为他在我们牲畜世界里,享受着帝王般的待遇。生产队不但为他修建了别墅,还专门派人负责他的饮食起居。在农闲的时日,曾天悠闲自得,怡然自乐,真叫我羡慕得要死。还有他非常威武健壮,是生产队犁田耙地的能手。当他立在田里,耕者把枷放在他的肩上,“吁”的一声吆喝,他便气定若闲的行走,高雅雄健的气质,真真个爱煞个人。
有一次,我躺在竹林里晒太阳,见他从我身边路过,竟不顾自己的病体残躯,站起来向他“哼”了两声,以表达我对他的崇敬之情。我没想到他会如此的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竟然会以“哞”的一声长吼来回应我。想来他也知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句古训。这出乎意料的一声长吼,把我吓了一大跳,几乎被吓了个半死,我那颗羸弱的心砰、砰、砰的跳了大半天。从这以后,我就很敬服他的品行修为。
人们常说:“好人命不长。”他们说这话的根据我不得而知。然而这头可敬的牛的遭遇倒应证了这句话了。他是被好几个村民抬到他住的别墅前坝子里的。他的致命伤是腿被摔断了。有村民把医生请了来,医生摇了摇头,一幅无能为力的样子。看来这头牛将成为三条腿的残疾牛了。我不由得对我心中敬仰的牛深表同情。
接下来,我从人们的言语、举动、神色中知道,他们要把这头牛给杀了。我怎么也不能相信,这头牛仅仅是断了一条腿,他完全是不会死的啊。后来,我才想明白,人是可以残废的,牛怎么能残废呢?你残废了,就不能跟人们耕地犁田了,你就成了废物,成了人们的累赘,谁还会白白的养着你呢。这世间,人是最自私的。如果你对他有益,他可以把你捧到天上去,如果你对他无益,他就把你置之死地。眼前的这头牛就是最好的证明。
牛躺倒在地上,那条断腿抽搐着,可能是阵阵疼痛造成的。我看到牛这样的痛苦,我也很痛苦。我不知这是不是像人们说的“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有些妇女在旁边看到牛的痛苦状,也不禁掉下了眼泪,她们围在牛的周围,好像是在为这头牛送终。
男人们心肠很硬,他们磨刀霍霍。也许在他们看来,尽快的结束牛的痛苦,才是对牛实行的人道主义。就像那些在病痛的折磨下被安乐死的人,至于这人道不人道,现在还是众说纷纭。
这头牛对人们的人道主义并不领情,他并不想死,求生的欲望强烈得很。这倒让我想起古人说的“蝼蚁尚且贪生”这话来了。然而人们并不因为牛不想死就不让它死。在这世上,只有人能主宰牛的意志,哪里有牛能主宰人的意志的,说出来会成为天大的笑话的。人们知道牛肯定会作垂死的挣扎,就用绳子把牛的四只脚捆了起来。然后按的按牛身,按的按牛角,我只能看到人,却看不到牛了。这情景很像是蚂蚁螯青虫。牛没法动弹了,它那大大的眸子里流淌出一汪汪悲伤的清泪,我看出,那眼泪里面满是绝望。我的泪也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那牛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之后,喷洒出来的血像一道血柱,连人们都没想到,这牛的血会有这么多,真像人们常用来形容的一个词:“血流成河。”
我在看到地上这浓酽酽的牛血,我就想喝。我狠狠的骂自己:你是个什么东西,连你最崇敬的牛的血你都要喝,看来你是跟人学到的才会那么的冷酷无情。然而越是骂,我想喝牛血的心却越是强烈,终于我无法自控了,我便对自己说,这牛血流到地上,我不喝还不是被糟蹋了。如果我喝了能医了我的病,我想那牛肯定会愿意让我喝的。你看人类,那些将死的人,都愿意捐献器官拯救那些能活下来的人。
于是,我便先喝了一小口。这牛血还没有完全冷却,我喝在嘴里还有点温热温热的感觉。可当我喝下去后,我却觉得自己的肚子里凉幽幽的,把我心中的那股燥热压了些下去。我暗暗的感到惊喜,就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我旁边有人见了,就惊奇的说:“大家快看,这头猪还会喝牛血。”大家都像看稀奇看古怪的来围观。
不过,他们很快就跑去看剐牛去了。我便专注地喝牛血。我不知自己喝了有多少牛血,胀鼓鼓的肚子里已盛不下了,打个嗝,肚子里的牛血都好像要从喉咙口漾出来。
我看着地上淤积着的牛血,心里说:明天再来喝。
这次是我打从娘胎里来吃得最饱的一回。我的心里特别的舒畅,有着说不出的恬美的感觉。这天晚上,我睡了我有生以来最为舒服的一觉。不但没有做恶梦,还做了美梦呢。我梦见自己健健康康的,我深深的体会到,健康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第二天,我又去把剩下的牛血喝得干干净净的。
然而,令我意想不到事发生了。我在喝了牛血后,心里不再发烧了,肚子里也知道饿了,我吵着跟主人要吃的了。连主人都惊叹道:“想不到这牛血还医好了这头猪的病!”
从这以后,我一直都没灾没病的。由于长得慢,主人家喂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我长到了三百多斤,成为他们家有史以来长得最重的一头猪。真的像人们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厚福。”
这就是我的成长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