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王小波的思考,已经不仅仅局限于狭义的文学范畴了,王小波早已超越了文学层面,成为一种文化现象,所以,我们所要做的,更多的是文化意义上的考量。
法国作家加缪曾写过一本《局外人》,想起王小波来,我总想到“局外人”这个名词,因为对于热闹的当代文坛来说,王小波的的确确是一个局外人。近日读到钟洁玲的一篇文章,据她回忆,1997年4月26日,王小波的追悼会现场来了三百多人,但“奇怪的是,当中没有作家协会人员,没有一个小说家。”说奇怪,其实也不奇怪,因为王小波当初已经辞职多年,没有单位,而且,直到他去世的时候,他也不是任何一级作家协会的会员,他曾说过:“听说有一个文学圈,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在当下中国这样一种文学环境中,王小波没有服从于某些规则,比如成为某某级别的会员,才可以被称为作家,这种特立独行当然不会被主流文学圈所接受,就像他的作品一直不被主流文学所接受一样。每每去书店,我都会在王小波文集前驻足,听店员说,王小波的书一直销量可观。人们在他死后才发现了他的价值,但在他活着的时候,却一直备受冷遇。韩东先生曾在《冷漠与势利》一文中为王小波抱不平,说这个世界对王小波太冷漠了,在他生前,文学界对他这个人以及他写的书视而不见,就连他的那些书籍,也无法顺利出版。王小波因此慨叹:“出版一本书比写一本书要难得多。”所以他说如果写墓志铭的话,会在“活过,爱过,写过”后面加上一句“书都卖掉了”。
尽管生前遭遇到了那么长时间的冷遇,但现在想来,王小波永恒的价值,恰恰在于他那遗世独立的孤独。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自己也曾说过:“沉默地思索,是人类生活的另外一面。”尽管桂冠诗人聂鲁达说:“孤独培养不出写作的意愿,它硬得像监狱的墙壁,即使你拼命尖叫嚎哭,让自己一头撞死,也不会有人理会。”但我们不得不承认,文学是孤独的分泌物,一个优秀的作家,就注定要以孤独为伍,人类一切光辉的作品都是孤独的产物,热衷于喧哗者是写不出伟大的作品来的。我们这个时代,最缺少的就是王小波这样的孤独者,他就像鲁迅笔下的过客一样,在不被理解的时代执著前行,终于成为了文学上的拓荒者。
回首西方文化发展史,西方世界之所以曾经创造出文艺复兴的辉煌,是当时的许多自由思想家支撑的结果。1927年6月2日,学术大师王国维自沉昆明湖底,陈寅恪在碑文中这样写道:“先生以一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王小波的文章之所以能在当代文坛大放异彩,正是其拥有独立精神自由思想的结果。从他辞去人大和北大教职的那一天起,他就成了不受体制约束的彻底的自由主义者,他的辞职行为,也是对自由理念的一种捍卫。正是因为有了这种自由精神独立意志,他才能创造出别的作家所无法创造的辉煌,在文学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作家有两种,一种是解释自己,像海明威式的;一种是到想象中去营造,像卡尔维诺,像尤瑟纳尔。我觉得真正的作家应该尝试做后一种。”
记不得是哪位作家说过:“为面包而写作,是无法产生伟大的作品的。”的确,文学是一项神圣的事业,只有对文学事业无比虔诚的信仰者,才能创作出不朽之作来。目的性太强的功利化写作,是无法转化成有价值的艺术品的。王小波的写作,完全是一种非功利的写作,他全凭一种创作的兴趣,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思维的乐趣。他说过:“我相信自己有文学才能,我应该做这件事。”他还说:“作家就意味着随时有饿死的可能。”
1997年4月11日,王小波与世长辞,在所有的挽联中,我特别喜欢钟洁玲编辑找人写的这一副:“上联:以独立意志出神入化笑写时代三部曲;下联:持自由情怀沥血呕心哭说乾坤万年忧。横批:小波不死!”15年之后,我们从鲜活的记忆中依然能感受到他及他的作品持久的生命力,“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他为人类留下了一大笔宝贵的精神财富,他不愧为“一位浪漫骑士,一位行吟诗人,一位自由思想者。”
转自2012年4月5日《扬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