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初在官员等级制方面形成了官品、文武散阶及勋官等相互配合的复合体系,较之汉代的“禄秩”体系,这明显构成了文官制度史上的一次重大转型。其意义在于,汉代禄秩官、阶合一,近乎于所谓“职位分类”体系;而唐代阶官制度下官、阶分离,近乎于所谓“品位分类”体系。
官品制始于曹魏,其发展脉络较为清晰。对唐代散官,学界已有多篇论文作专门探讨或介绍,不过在追述唐以前的发展渊源时,大多仍嫌语焉不祥。日本学者对魏晋南北朝的将军号有过一些探讨。在国内方面,陈苏镇先生的《北周隋唐的散官与勋官》,可以说是填补了这个空白,对周隋间散官及勋官的变迁及相关的政治社会因果,给予了很好的揭示。
不过,汉唐官阶制度演进是一个很大的课题,仍有众多问题有待研讨。最近我对北魏、北周和北齐文武散阶的发展作了一些探寻,试图进一步弄清唐代散阶制度的渊源。
大致说来,将军号发展到了梁朝、尤其是北魏,已经成了较成熟的本阶序列了;但文散官的“阶官化”,则还很不充分。在南朝,由于文官体制的传统较为深厚,且文散官、清浊分途以及包括士庶区分在内的选例已形成了相当凝固的格局,所以文散官制度难以有重大变化。不过在北魏后期,尤其在动乱萌发之时,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泛滥开来了,这就是军号与文散官的“双授”。王朝往往把军号和文散官同时授予将士及官员,在升迁时二者也往往是同时变动。时至西魏,这就积累为一个质变关节点。首先此期“九命”中的军号序列,明显地与官阶一致化了,各级军号均匀地分布在官品诸等级上,而北魏尚非如此。更重要的进化是,“九命”中的散官,初次形成为一个首尾完备的文职阶官序列,并与军号——对应。换言之,文武散阶分立的体制,在西魏北周初步成立。对这个进化,始于北魏后期的“双授”起到了重大的“拉动”作用——在阶官化、序列化上更为成熟的军号序列,把与之“双授”的文散官,“拉”入了阶官化、序列化的境界。
不过魏末的名号滥授及文散官与军号的“双授”,在另一个意义上也是一种政治弊端。东魏统治者出于“正规化”的考虑,采取了与西魏截然不同的一系列制止名号滥授、“双授”的措施。但这样一来,文散官发展为阶官的势头,也由此在东魏北齐遇到了阻滞。不过西魏军阶与官阶一致化的改革,仍然因其显而易见的优越性,为北齐的《河清令》所效法。
隋朝构成了北朝至唐的过渡,并且面对着南朝、北周和北齐三方面的制度资源。在这时散阶制度方面发生了什么变化呢?总的说来,隋朝制度规划者曾在上述三源间摇摆不定,出现了方向各异的数次尝试,这持续到了唐贞观年间才泥沙澄清、尘埃落定。其最终结果,则体现为北周制度的发展。
隋文帝建隋伊始就弃置了北周六官、九命体制。在官阶方面,他调整后周之制,设上柱国等11等散实官,以酬勤劳;设翊军等43号将军,用以fàn汎阶;此外,设有特进及诸大夫等7种散官。
散实官来自北周戎秩,主要用于酬奖军功,其受益者是府兵将士。隋文帝不能取消这个序列,是出于维系关陇集团权益的需要。就此而言,说隋制不采北周,也未尽然但昔日戎秩的主要8 级分布在正从九命两等,而隋文帝使之舒展开来,使之与正六品以下的43号将军大致衔接。这样,武号在官品上的分布看上去就较为匀称合理一些了,避免了名号的叠床架屋。同时用于fàn汎阶的军号限于正六品以下,从而对名位泛滥形成了限制。
至于文散官,仅有7等,被规定为“以加文武之德声者, 并不理事”。而这就等于抛弃了北周发展成果,使之回复到南朝与北齐之前的旧有状态去了。北周由诸大夫及东西省散官发展而来的完整文职阶官序列,至此而解体。北周文散阶的发展,本来与军号散官的“双授”有直接关系。这种混淆文武、名号重叠的做法,被寻求正规化的北齐统治者认为是弊端而予以废止。隋文帝的考虑很可能同于北齐。学者谓隋朝不采北周制度,这在文散官方面看,可以说是提供了又一条证据。
不过文散阶方面不久就有了转机。隋文帝开皇六年裁减东西省官而别设八郎八尉,自正六品至从九品。这些郎、尉显示了向阶官发展的浓厚意味,且在名号的整齐清晰上,超越了北周散阶。“郎”居“尉”上这一点,又显示了重文的迹象。假如把八郎与诸大夫衔接起来的话,那么一个新的文散阶序列,就呼之欲出了。
隋炀帝对官阶制度又做大刀阔斧的调整,散实官、八郎八尉及43号将军一律罢废,而以九大夫及八尉构成了一个全新的阶官序列。它首尾完备而名号清晰。“大夫”居上,似在示意文职居上,同时囿于北朝重军功、以武号为本阶的传统,不得不以“尉”之一名为武号保留一席之地。它无疑包含着新的发展,不过把文武散阶及散实官合之为一,这虽然简洁但也失于单调,不能充分满足文武分途的现实需要,所以在实践上这个文散阶序列不得不经常用于酬奖军功。
所以不久,隋炀帝就创设了散骑等九郎。这就为文士的起家和文官的升迁,提供一个由文号构成的阶梯。看来,隋文帝的八郎八尉颇有生命力,它继承了东西省散官起家旧制,继承了北周阶官的序列化、与官品一致化的发展,同时在名目和等级上又更为整齐清晰了。隋炀帝的八尉原为隋文帝八尉的变体,其“九郎”也等于隋文帝的八郎的复旧。
隋代散阶颇有进步,尤其是诸郎诸尉序列的出现,反映了文武散阶的发展已不可抑制。但从另一方面看,隋代阶官仍处于曲折行进之中,各种序列的多次废置调整,就反映了这种情况。
隋代尚未完成的发展,是在唐初渐次完善的。唐高祖在勋官系列中采用了8个尉号,这显然是出自隋代八尉的影响。其由诸大夫、 散骑和16种郎官构成的文散阶中,16种郎号乃融汇隋代八郎及九郎而来。一个全由文号构成的文散阶序列,由此真正诞生了。至于军阶则只有十号,仍不完备。太宗贞观中,在文散官序列中排除了诸散骑,使名号更为划一;设置了由诸将军和校尉、副尉构成的完整的武散阶;勋官名号略作调整。还有一个关键之点,是贞观年间确立了“入仕者皆带散位,谓之本品”的制度。
戎秩、军阶和散阶并立的体系,是在北周初步发展成形的,散阶的普授也以北周为盛。南朝的军号与官品尚未一致化,文散官也未构成本阶序列。北齐并无戎秧或勋官,文散官仍北魏之旧而不成序列,其军号与官品的一致化乃是学自北周。这样看来,贞观年间整齐清晰的文、武散阶和勋官序列,以及以散位入仕叙阶的制度,无疑是对北周制度的继承调整和发展。
在其之间,崇文与尚武的因素,等级制本身的条理化因素,都在发挥着作用。从更大背景看,较之两汉,唐宋官阶体制明显趋繁,形成了发达的阶官制度。而这一点,原来始于魏晋南北朝的名号繁杂猥滥,这使此期的士族和贵族官员获得了更多优惠。隋唐以来官僚政治重新振兴,阶官制度却在新的条件下保存下来了。它既体现为一种文官制度的新成果、更灵活的官员管理手段,同时也是历史发展中官僚阶级所获权益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