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前苏联著名的“8·19事件”20周年,这段时间有许多纪念活动在世界各地举行。
一般而言,人们将1991年12月25日晚上戈尔巴乔夫宣布辞去苏联总统、克里姆林上空的镰刀锤子随即被代表俄罗斯联邦的三色国旗取代的那一刻,视为苏联正式解体的纪念性时刻。因为此前4天,俄罗斯等11个已经宣布独立的前苏联加盟共和国领导人在哈萨克首都阿拉木图举行会议,通过《阿拉木图宣言》等文件,宣告成立独立国家联合体,这意味着苏联已不复存在。
不过,真正书写苏联70年历史尾声的,却是“8·19事件”。作为维护苏联旧体制的最后一搏,1991年8月19日,苏联共产党中的保守派发动政变,软禁了当时正在黑海畔度假的总统戈尔巴乔夫,并试图收回下放给加盟共和国的权力,同时终止主要的改革举措。但在苏联老百姓、军队和大多数苏共党员的联合反对下,政变仅仅维持3天便宣告失败。虽然戈尔巴乔夫在政变结束后恢复了职务,但苏共中央显然已经无力控制国家分崩离析的局面。稍后,甚至苏联共产党自己都被叶利钦宣布为非法组织,禁止在俄罗斯境内活动。
20年来,中外有关苏联解体的研究成果可谓汗牛充栋,我没有什么资格狗尾续貂。然而,有一种说法在我们这里好象一直很有市场,它认为,是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和一系列不成功的改革导致了苏联的“亡党亡国”。实事求是地说,这种观点是有一定道理的。但若用马克思主义一贯强调的“辨证”的眼光去审视,这就好比一个已经病入膏肓的病人,遇上了一个医术不精且性格卤莽的外科医生,死在了他的手术刀下。假设没有戈尔巴乔夫的改革,再假设换了另一位医术更高明、性格更谨慎的“外科大夫”,苏联也许的确还能够苟延残喘一段时间(甚至相当长,比如10年、20年以上),但这些都是偶然和次要的“外因”,苏联僵化堕落的体制才是它不可救药地走向衰败的必然和主要的“内因”。
也正基于此,“紧急状态委员会”企图力挽狂澜的徒劳努力,结果注定只能是加速它变成现实,套用一句马克思主义者的话语,这是“阻碍历史进步潮流”的螳臂当车。
这使我联想到波澜壮阔的20世纪共产主义运动史上的另一个标志性事件,凑巧它也发生在8月——1961年8月13日,柏林墙几乎在一夜之间矗立起来,从此将东西两个德国分隔了28年。西方人用“铁幕”这个词来形容持续了近半个世纪的东西(分别代表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个阵营的对立和隔绝,约160公里长的柏林墙便是它最直观的象征。
更加凑巧的是,上周刚刚过去的今年8月13日恰好是柏林墙修建50周年,同样是一个非常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从媒体上看到,当天在柏林当地,德国政府举行了隆重的纪念活动,总统武尔夫和总理默克尔双双到场致辞及为136位柏林墙死难者献花悼念。据路透社的报道,目前柏林市正计划重建一部分柏林墙,以便德国人永远铭记那段岁月,并让游客们一睹冷战历史。
2009年11月9日是柏林墙被推倒20周年的纪念日,那段时间,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专家和媒体对这一事件以及整个“柏林墙现象”作出过无数深刻的回顾、剖析和评论,我也不想在他们面前班门弄斧。
但我在看来,如果20世纪人类历史的主线是苏联模式的共产主义兴起、成长和失败过程的话,柏林墙的修建则就是位于这条主线中间的一个转折点——在此之前,世界共产主义运动高歌猛进,席卷全球,对老牌的资本主义世界产生了空前的挑战和压力。简言之,它占据进攻态势,处于扩张期。而在此之后,苏式共产主义运动转入节节败退的守势,不得不依靠各种对外隔绝和封闭来勉力抵御所谓“帝国主义势力的渗透”,维持自身摇摇欲坠的统治。
就在戒备森严的柏林墙垒筑起来前一年,1960年10月举行的联合国大会上,发生过一桩被后人津津乐道的趣闻:当时的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在会场上情绪失控,粗口叫骂西班牙佛朗哥政权,激动时竟然用脱下皮鞋猛敲桌子,高声喊叫“我们将埋葬你们(意指西方资本主义制度)”。我认为,作为一种隐喻,它是世界共产主义运动发展至顶峰的象征。自那以后,这场深刻影响了20世纪人类命运并将永载史册的运动不可挽回地陷入低潮,直至1991年的那个圣诞节划上最后的句号。
我在这里需要稍微作点解释,关于赫鲁晓夫用皮鞋敲桌、扬言要“埋葬”西方资本主义的故事,虽然才过去半个世纪,却已经传出个无数版本。许多考证者认为赫鲁晓夫并不是在那年的联合国大会上说出这番话的,当时他也没有用皮鞋敲桌子。最极端的一种说法是,这根本就是凭空杜撰出来的一则花边趣谈!我以为,虽然关于这件事情本身的报道语焉不详,但我们从后来的许多媒体报道中都读到过,赫鲁晓夫本人曾在好几个重要的外交场合解释自己所说的“埋葬资本主义”究竟指的什么意思。由此可见,这绝不会是空穴来风,尽管细节上的出入或许的确存在。
试想一下,一个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领袖,深入世界资本主义的心脏地带(联合国总部在纽约),用如此直接有力、几近粗鄙的口号,对资本主义制度发出末日审判式的警告,这是何等气吞山河的架势!用一句我小时候经常从信号不太好的收音机里听到的话来形容:真令帝国主义及其走狗们闻风丧胆!
谁能想到,仅仅过了10个月,在东西意识形态战场的桥头堡柏林,正在为埋葬资本主义制度、解放全人类而奋斗的东德共产党当局居然不得不建起一座高墙,用铁丝网、探照灯和机关枪来对付来自帝国主义的“糖衣炮弹”。据报道,由于柏林经济每况愈下,到1961年的8月,平均每天就大约有3000名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的公民通过不设防的柏林逃往他们心目中物质丰饶、社会自由的西方!
因此,50年前的“8·13”与20年前的“8·19”从根本上说是一回事情,它们都是一种试图以封闭、隔绝和倒退来挽回不可避免的失败命运的无望的努力。我们或者也可以说,50年前的“8·13”是20年前的“8·19”的一个前奏和一场预演。当一种理想需要依靠围墙(不管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和坦克(对内压制而不是对外攻城拔寨)来维系时,它就必定已经走到了最初所追求的东西的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