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知行论坛讲座(第四场)】
时间:2月24日(星期三)20:00
题目:《新墨家登场:我们是谁?我们在干什么?》
形式:一个小时的讲座,半小时答问
主讲:黄蕉风(香港墨教协会主席)
主持:弘毅(江右弘道书院山长)
去年2月份,台湾“中央研究院”文哲所研究员,也是新儒家代表人物牟宗三先生的弟子李明辉先生,在受邀至复旦大学哲学学院讲授“中西哲学中恶与原罪”期间,接受了澎湃新闻的独家专访,就台湾社会中保留的儒家传统以及两岸的政治儒学问题谈了自己的看法。李先生在访谈中谈到自己“不认同大陆新儒家”,认为“大陆新儒家”这个称谓源自蒋庆和陈明等“一小撮”人的“自我标榜”。大陆新儒家群体的干春松、白彤东、李存山、曾亦、方旭东、唐文明等学者集体撰文回应,抛出了诸如“港台新儒家未必切近大陆现实”、“港台新儒家对传统中国政治肯定得太少”等观点进行反驳。以前学界似乎有一种说法,仿佛港台新儒家和大陆新儒家互相不对付,“老死而不相往来”,比如说一方认为“政治儒学”乃“死亡之吻”而近妖,一方谓“心性儒学”有内圣而无外王乃儒学的真正“歧出”。港台新儒家与大陆新儒家因各自学术路径、方法论范式、政治意识形态的分歧所引发的这场思想界论战,引起了香港儒艺青年文化协会的李杨洋先生、香港新亚研究所的曹璇女士的注意。他们特地邀请我和墨家兼爱论坛主编顾如、新墨家思想学派网总编南方在野三位墨家学人做了连续六期的访谈。我们围绕这场“儒门内战”展开一系列的探讨,以为思想界提供来自墨家的视野和角度,并拓展同一问题意识的“墨学之维”。该系列访谈名为《该中国墨学登场了》。
所以说新墨家的登场实属偶然。我们访谈的部分内容经由媒体和网络的传播之后,在思想界引起巨大反响。访谈集中体现了当代新墨家的学术动态,代表了当代新墨家的主要思想主张,并以“墨家立场”的独特身位,就大陆新儒家、读经运动、墨学复兴、宗教对话、民族主义、全球伦理、普世价值等相关议题展开评议。新墨家的逢时登场,使得许多人开始好奇墨家这个蒙尘千年、一朝而斩的古老学派,如何有可能在全球化、网络化的当下时代浴火重生。
但是新墨家的登场又属必然。作为在中国先秦时代就与儒家并称“世之显学”的墨家,经秦火一炬和独尊儒术之后,其身影渐于国史中隐而不彰。但事实上2000年来,中国民间一直存在着墨家复兴的潜流和冲动。最终在民国初年,由胡适、梁启超、孙诒让等人将墨家重新发掘出来,一时注墨、诠墨、解墨,以墨学会通中西诸学的著作层出,世称“墨学复兴浪潮”。惜乎由于时局变乱,这波思想浪潮横遭中断,刚刚有所起色的墨学浪潮又沉寂了下去。而今我们所做的工作,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延续当年前贤未竟的事业。我们所阐发的当代新墨学,亦从多方面得益于他们的启发。
“新墨家登场”作为2015年汉语思想界一重大“文化事件”,自然受到来自正反两方面的评断。有复旦大学白彤东教授、复旦大学李竞恒博士、马来西亚学者姚育松博士等学者对新墨家持一批判、怀疑的态度,亦有国学泰斗陈鼓应老先生、复旦大学刘清平教授、华东师范大学许纪霖教授等学者对新墨家登场表示大力支持。2015年4月份,我于华东师范大学召开的“国际新子学研讨会”上发表了《告别路径依赖,建构大乘墨学》的“新墨家宣言”;2015年6月份,由海内外几所高校中专治墨学的青年学者组成的“香港墨教协会”于香港特别行政区正式注册成立;2015年11月份,在由我作为召集人的、由香港浸会大学饶宗颐国学院主办的“普世价值再思”国际论坛上,我代表新墨家思想学派发表了《作为国学反对派的当代墨学复兴运动》的主题演讲。《光明日报》、《文汇报》、《海峡都市报》、、《海峡生活报》、菲律宾《世界日报》、马来西亚《燧火評論》、光明网、澎湃新闻、凤凰国学、共识网、爱思想网、大同思想网、儒家网等海内外媒体均对“新墨家登场”进行跟踪报道。自此,当代新墨家得以和大陆新儒家、港台新儒家、自由主义、新左派等各大思想学派同台论道,等量齐观。我们也终于可以说:中国墨学登场了。
人们会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首要应该明确:我们是谁?我们在干什么?
新墨家是先秦古典墨家的继承者。作为继承者,新墨家的首要任务是:回顾先秦百家争鸣,反思千年儒术独尊,评价近代百年风云,重新审视儒生对墨学的攻击,再次辨析极端思潮对墨学的歪曲,深入墨家原典,还原墨学原貌,正本清源,恢复墨学的独立地位与自主性,弘扬墨子的基本思想,奉行墨家的基本教义,继承墨学的基本原则。
新墨家是新墨学的原创动力。作为原创动力,新墨家的主要特征是:一群古典墨学的爱好者,他们纷纷自觉致力于墨家文化的继承,发展,与传播。他们对墨家文化有强烈的认同感,以新墨者自居,并决意发展墨家学术,复兴墨家文化,践行墨家精神。他们阐发墨家义理,复活墨家思维,从古典墨学中寻求精神文化资源,回应现实,发表见解,著书立说,借助相互辩论、对话与沟通,逐渐动态地积累新墨学共识,以此继往开来。
新墨家是新墨者的精神家园。作为精神家园,新墨家的凝聚力来自文化的向心力,他们不断重申古典墨学的基本信仰,发现墨家文化的现实价值,积累新墨学共识,凝聚新墨者力量,由此产生大批支持者与追随者,这是一种自生自发的文化现象。我们认为,墨家文化的魅力不来自血缘,地域、种族、国别和宗教,人们汇聚在一起共建墨家精神家园,是因为人们对普世价值的追求。仰望天空寻觅至善,所以兼爱非攻;脚踏实地探求至真,所以尚贤非命;胸怀慷慨仰慕至美,所以重信贵义。
新墨者是新墨家的实践主体。作为实践主体,新墨者既是当代公民,又是时代墨者。作为当代公民,应具备良好的公民素质,认同现代文明得以确立的基础价值观,懂规则,不违法,依法维护自己和他人的正当权益。作为时代墨者,要有高度的墨家认同感,培养文化自觉,保守墨家信仰;遵守墨家底线,不亏人害人;倡导墨家价值,敬天爱人,常存“兼相爱”的心,多做“交相利”的事。
新墨学则是新墨家的学术共识,古典墨学是先秦墨家的学术共识。古典墨学虽古,其命维新,新墨学虽新,其本于古。古典墨学在新时代有符合其自身理路的演进,是为新墨学。新墨学应该全面保守古典墨学的基本教义,认真继承墨学原典中的墨家精神:《天志》述有上天信仰;《法仪》明确治法总纲; 《明鬼》重申灵魂有无;《非命》立下自强三表; 《兼爱》教吾诸善奉行,“兼相爱”“交相利”; 《非攻》诫我谨守边界,“不相贼”“不相害”; 《尚贤》乃政之本,尊尚贤而任使能;《尚同》乃治之要,尚合同而举公义; 《亲士》倡导“兼王之道”;《修身》教诲君子之行; 《所染》指明立身成败;《辞过》始开反腐先河; 《非乐》心忧天下之匮乏;《非儒》勇揭儒学之弊病; 《节葬》辨明送死之节;《节用》指明经济之要; 《大取》贵义,权衡利害;《小取》立辩,论比群言; 《经上》明故,论说知止以久;《经下》知类,探究坚白同异; 《七患》先天下而忧,居安思危说国备;《墨守》后天下而动,战火纷飞救世急。
我们说墨学复兴未来的可能性、路径在哪里?如果我们参照的对象是大陆新儒家,那么根据他们的论述,从毛泽东到习近平都可以被归进儒家的道统。他们可以按照公羊学的套路去自圆其说,不用说建国之后中国共产党鼎定的政统道统,就连中华民国的政统道统都可以被他们纳入到大陆新儒家的谱系中来。那么在他们政治哲学诠注中,就有完备的“通三统”了。无论是中统、西统还是马统,或者是儒统、毛统还是邓统,都可以被认为是儒家把执政党现在的意识形态拼贴或包裹在儒家公羊三世说的谱系中。当然我想官方并不一定喜欢这样的论调。主流意识形态对传统文化的态度,我刚才说过了,还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儒家想要置换掉这个意识形态的底盘,绝无可能。我们墨家根本也不会想去这样做。
从墨家自身的角度来讲,复兴的路径是什么,复兴的策略要如何推进?复兴的价值在哪里?墨家是被中断两千年的绝学,复兴的难度当然比儒学大得多多。所以首先我们要复兴这一门学问。第二,我们要复兴一批墨者,要建立一群人。现在从官方到民间,有很多草标自己是儒者、自由主义者、新左派、右狗、姨粉、脱支党,很可能大部分是扯淡。这种标签都是很廉价的、毫无含金量。一讲建立一批墨者,就本能拿共产党的典范雷锋、焦裕禄、孔繁森来拼贴,让墨者去学雷锋做好事,去慈善义演,这很搞笑。我不学雷锋做好事就不能践行墨家之道了吗。墨者身份定位自有其家法和规范,来自墨家教义,不假外求。他肯定和基督徒和儒者不一样。“孔子绝四,墨子去六”,我看能做到墨家修身法则“去六辟”的就是墨者,管他是不是基督徒、儒家、自由派还是共产党员。当下墨者群体还处在“弥散型”阶段,墨者建立可能是墨学学问复兴后,进一步推展到组织化建制成形之后的事情。并且如果还有蠢人以为墨者就是孔繁森、焦裕禄、雷锋,也等于说明了墨学学问本身还没有复兴起来,对墨学的常识性认识没有建立起来。
还有人说墨学好像在当下没影响力,是抱着国学复兴或者儒学复兴的大腿出来的。这都是对墨学发展史一知半解才会说出来的话,极其愚蠢。墨学复兴的潜流和冲动在清末民初就有了,在中国历史上也只是“隐而不彰”。墨学复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们现在做的就是继承民国墨学先贤的努力继续去做下去,只不过采取的路径和推进手段因应时代的不同会有一些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