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季,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晚间节目,主持人采访基辛格。
主持人问:“博士,当年中国的大门是你最先打开的,对吧?”基辛格谦虚地回答说:“话不可以这样说,我只是这件事的主要参与者而已。”主持人:“你知不知道,在这件事上,你犯了个重大错误?”基辛格:“这话怎么讲?”主持人:“你把这个门打开后,忘记关上了!”基辛格和台下听众大笑。
此幕情景,不禁令人想起不少中国人熟悉的拿破仑的名言:“中国是一头睡狮,醒来后她将震惊世界。”1958年12月1日,美国《时代》周刊在其封面右上角标出了拿破仑这句话的原文:“Let China sleep. When she awakens, the world will be sorry.”如果我的语言感觉还算正常,我以为这句话的意思直译应该是:“让中国睡着,当她醒来,世界会后悔的。”看来,《时代》周刊上的那句拿破仑名言,与中国人中流传的意思显然存在着不小的区别。
据美国前总统尼克松的日记回忆,40年前的1972年2月28日,是他结束那次获得巨大成功的“改变世界的一周”的中国之行的最后一天。他在上海虹桥机场登上“空军一号”之前的某一刻,内心似乎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忧虑:中国的大门似乎是被他打开了,但在未来的时间里,他本人以及他所代表的美国将如何与这个意识形态截然不同的大国家相处呢?在这个地球上,这个历史悠久并拥有世界最多人口的国家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大约4年后的1976年1月初,尼克松的女儿朱莉娅和她的丈夫戴维·艾森豪威尔(美国前总统艾森豪威尔的孙子)应邀来到北京。朱莉娅后来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到,在中国旅行的日子里,她和她的丈夫像是被空降到了另一个星球上: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沉闷而毫无幽默感的国度。每天晚上9点半左右,几乎所有的中国人都关门睡觉了,和芝加哥规模相当的北京城,在黑黑的夜幕中,静谧得像一个中世纪的农场。这对年轻的夫妇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在他们离开这个似乎沉睡的国家后的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一座积蓄多年的火山在“改革开放”的新政中爆发。
从那一天起到现在,近40年的时间里,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尼克松当年访华时看到的中国,还是一个“文革”中的中国,那是一个高度封闭、行为荒诞、人性压抑和命运凄美的时代;今天的中国,则是一个八仙过海、人欲纵横、信仰多元和众生万象的中国。这样的变化,从中世纪到现代工业社会的欧洲,要经过400年。而中国只用了短短40年。
人类文明史上的两个极端,已经而且正在为很多中国人所经历。我们这一代人,经历或目睹了“疯狂文革”和“改革开放”两个反差极大的时代,经历了中国历史上最集中和最大的变化。其中的大部分记忆已经成为了我们人生的重要部分,我们的命运、经历都与这个时代的变化息息相关。
总有美国朋友好奇地问我,为什么中国这样一个曾经贫穷不堪的国家,可以在短短的几十年时间里变成如此富有和强盛?说老实话,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确切地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一定要让我告诉他们中国经济成功的所谓“秘诀”,我想,那就是“松绑”两个字。
不难想象,十几亿被松了绑的中国人,即便把他们放在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其迸发出的巨大创造力,一定会震撼这个世界。如果有些人一定要说其中有一个“中国模式”的话,那也许就是,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由于政策、制度和资源配置的失误而受到长期压抑的正常人性欲望和经济增长潜能,在这几十年的改革期间伴随着全球化的契机爆发出来了。我不赞成把这一切归功于“大国集中力量办大事”和“国有企业占垄断地位”的说法,因为这种说法无法解释,同样是在“高度集中和垄断”的“计划经济时期”,为什么“国民经济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当然,经过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又一次面临复杂多变的国际和国内矛盾。眼下,大概也没有什么人可以给这个已经拥有13亿人口、经济总量居世界第二的大国开出一劳永逸的灵丹妙药。我以为,如果有的话,恐怕也只有两个字——“开放”。
我相信,中国千百年遗留下来的顽症,并不一定只能依靠中国土生土长的地方药物来医治。近百年的历史证明,这个国家在与世界接轨的过程中,是有希望实现根本的社会变革的。如果说,在不断的改革开放中,这个国家经过“第一次松绑”,让自己的人民在衣食住行方面获得了基本的满足的话,那么,这个国家是否有足够的理由期待着在个人尊严、科技创新以及社会公平、公正等方面,让其人民获得“第二次松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