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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中等才能,能够自我约束,即可守住家业不坠,是为守成之君;倘若不能自修,就会出现衰败的危机,是为陵夷之君。
魏文侯治国理政, 既重视儒家仁政与德治,又重视法家的改革精神,是中国古代治国实践中最早的“礼法合治”的典范。
战国改革自三晋始,三晋之中,魏文侯首用李克(一般认为李克即李悝)变法。李克(前455-前395)变法的宗旨是富国强兵,所谓“尽地力之教”就是国家鼓励垦田、激励农耕。他颁布的《法经》,“以为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即要有效保障百姓的生命权和财产权,并曾被商鞅带到秦国,是商鞅变革的起点。李克的治理思想务实,总体上属于儒法兼修的杂家范畴。
《史记》和《资治通鉴》都津津乐道李克的一则轶事。有一天,魏文侯向李克请教国相的人选:“先生总是告诉寡人,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魏成与翟璜这两位大臣,先生看哪一位更合适担任国相呢?”李克没有说具体人选,只谈了谈自己对识人的看法:“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也就是说,要细致地观察他的行为:“居常看他亲近谁,富贵看他结交谁,显赫看他保荐谁,困顿时看他何事不为,贫穷时看他何利不取!”李克认为,凭这五条就足以确定国相人选了。魏文侯大喜,说先生回去吧,我知道选任谁做国相了。李克的这一套识人之术在春秋战国时期不乏类似表述,后代也流传甚广。其核心思想一是行胜于言,二是人以群分。
李克向魏文侯呈述完刚出门,就碰到了翟璜。翟璜笑眯眯地问李克,听说今天国君就选相一事征求您的意见,结果是谁啊?李克说,我猜测国君会选择魏成。翟璜唰地变了脸,愤愤不平地说:我哪一点比不上魏成?
魏成、翟璜两人之间的差别在哪里呢?魏成把自己的绝大部分俸禄都用来搜罗人才,向国君推荐了卜子夏、段干木、田子方。这三个人都是大名鼎鼎的儒门高手。卜子夏是孔子的得意门生,在孔子最优秀的学生中,他以“文学”见长。卜子夏在魏国讲学授业,创立了一个“西河学派”,其中不乏经世英才。李克崇尚法治,兼习儒术,大约就受到卜子夏等人的影响。汉武帝之前,儒家思想不曾被统治者真正奉行过。有之,则从魏文侯始。魏文侯师从卜子夏学习经艺,向隐居不仕的段干木请教治国之道,聘著名儒商子贡(即孔子爱徒端木赐)的入室弟子田子方为客卿,引起当时诸侯的震动:“文侯由此得誉于诸侯。”司马迁《史记卷四十四 · 魏世家第十四》记载说,秦人曾欲伐魏,有人就提醒他:“魏君礼敬贤人,仁爱国人,上下和合,未可图也。”
翟璜也向国君推荐了许多优秀干才。比如,西河郡守名将吴起,治理邺地的能臣西门豹,攻打下中山国的大将乐羊,乃至太子的师傅屈侯鲋等。这些人都是杰出的文臣武将,各有所长。于是,我们就发现,魏文侯治国用了两种不同类型的人才。卜子夏、段木干、田子方有道德上的优势——儒家自律比较严,同时还有战略上的开阔视野,追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们是帝王之师,“坐而论道者也”。而李克、吴起、西门豹在不同岗位上各司其责,是分而任事者也。根据李克的说法,魏成推荐的人,国君以之为师;翟璜推荐的人,国君以之为臣。翟璜识人的眼界,还是比魏成差一截。翟璜认同了李克的说法,为先前的失态向李克道歉。
治国理政,需要各种人才。“五常异禀,百行殊轨,能有兼偏,知有短长”(《人物志》)。李克认为国君不仅需要各行各业的干才,更需要能够帮助其提升境界和格局的指导者。下面这一则故事可以说明这一点。
有一次,魏文侯的嗣子魏击(约前432-前370年)路遇田子方,下车伏谒施礼。田子方并没有还礼。魏击很不高兴,冲着田子方大声嚷道:“富贵者骄人乎?贫贱者骄人乎?”是富贵者值得高傲呢,还是贫贱者值得高傲呢?田子方平静地回应道,当然是贫贱者可以,富贵者不能。诸侯傲慢失其国,大夫傲慢失其家(封邑)。失去国家和封邑了,要想重新获得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贫贱之人,言不听,计不从,拔腿就走,到哪里去不是贫贱呢!魏击,即后来的魏武侯,犹如被当头棒喝,赶紧向田子方谢罪。
田子方教导太子的道理发人深省。有担当、有事业、对未来有期待的领袖人物,应该比他人更自律更克己。司马光《稽古录》卷十六《历年图序》,相当于《资治通鉴》的一个大纲。其中论及五种不同的人君:创业之君、守成之君、陵夷(出现危机谓之陵夷)之君、中兴之君、乱亡之君。这些人君的差别不全是因为才能有高下,更取决于其自我约束和自我管理能力的差异。司马光认为,同样是中等才能,能够自我约束,即可守住家业不坠,是为守成之君;倘若不能自修,就会出现衰败的危机,是为陵夷之君。领导首先要学会管理自己,说话、处事、为人要比一般人更加严格要求自己,唯此才能在更高的平台上管理更宏大的事业。
概言之,魏文侯治国理政,既重视儒家仁政与德治,又重视法家的改革精神,是中国古代治国实践中最早的“礼法合治”的典范。
(作者系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教授、博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