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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稼祥:“010”,“午夜凶铃”

  

  “文革”中流传过一则笑话,说革命京剧样板戏《红灯记》中李玉和的扮演者浩亮和乒乓球国手庄则栋经常被江青半夜召见,谈的不都是剧务或球事,或如何把文化革命进一步推向深入,还做些别的事情,这件事比唱一个高音或杀一版高球要难,而且不一定每次都能做好,不过,他们又不能不做。所以,他俩最害怕的东西,不是半夜鸡叫,也不是半夜鬼叫,而是半夜的电话铃声。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江青同志半夜来电话。”看来,侍奉“红都女皇”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如今,没有人害怕江青同志的电话了(如果她真来电话,那还真的可怕),但还是有人怕电话,而且怕的是同一个地区来的电话,这个地区的区号,是“010”。

  去年9月,我和一个朋友去山东某市,见到我们的朋友、该市的一个领导。

  “我昨天给你打电话,你咋不接呢?”我的朋友小赵问那位领导。

  “老弟,你不是用手机打的吧?”

  “不是,我用我宿舍的电话打的。”

  “你刚到北京读博士,我不熟悉你的电话,看到010区号的电话,我不敢随便接,也不想接呀!”

  我一听,自尊心有点痛。我30年前到北京,一直为我的身份证上的前几位数字(110101)而自豪,怎么现在有人不待见“010”?

  “某书记,为什么?”我有点不满地问。

  某书记惊讶地看着我,仿佛我刚从桃花源里来。“这你都不知道呀?”他尽量保持耐心,“010区号来电,不是找我们要钱,就是找我们要物。有个电视台,至少有三、四个部门整天给我们打电话,要我们拍专题片,给我们做宣传。我们是答应不好,不答应也不好呀。”

  后来我才知道,比地方政府更害怕“010”的还是公司和企业。去年底,我去江南某市,和某个阀门厂商讨论合作问题。他们说,现在国内最大的阀门用户都实行许可证制度,要让它们用你的产品,首先要办入网证。

  “那就办呀,”我说。

  “难办呀,”杨总叹了口气说,“我每天都接到许多010电话,都说能帮我办到入网证,十几万花出去了,连个入网证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他的夫人是他们公司的董事长,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她低声地嘟囔了一句:“凡是010电话,我们一般都不接。”说完,她冲我一笑,“当然,除了你的。”

  可是,我一点也没有感到快乐。

  前几天,我去深圳有事,突然想起一个老朋友,十几年没有见了,我给他打电话

  “哥们,我来要饭了。”

  他嘿嘿地笑了:“好,明天中午。”

  一见面,吓了我一跳,他几乎成了白头翁,看来,大学校长也不是好干的呀。等聊了几句后,我对他的白发有了不同的理解:由于深圳市政府非常重视教育,舍得为高等教育花钱,他的大学可能是全国最富的大学之一,敢情他的头发是被银子镀白的,他的大学进入了白银时代。

  可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更怕壮的应该是银猪。

  “几乎天天接到010的电话呀,”他笑呵呵地说(在我的印象里,没有见过他不笑的时候)。

  “打电话给你干吗?”

  “大报呀,要我发文章呗。”

  “那好呀,写文章之于你,不就是打鸣之于公鸡,写就是了。”

  “要钱啦!”

  “什么,你给他们写文章,还找你要钱?”我大惑不解。

  他又呵呵笑了:“你以为是什么文章,学术文章?是宣传文章,当广告用的!”

  “那就别理他们!”

  “你不理他?他理你呀,”坐在一旁的校办公室主任开腔了,“经常半夜给你打电话,不敢接,又不敢不接,恐怖呀。我们把这种010来电,叫做‘午夜凶铃’。”

  这段话的最后四个字,像四根尖刺,刺痛了我的耳膜。就是这耳膜,曾经被这样优美的旋律震动:

  “灿烂的朝霞,

  升起在金色的北京

  庄严的乐曲,

  报道着祖国的黎明……

  啊,北京北京

  祖国的心脏,

  团结的象征,

  人民的骄傲,

  胜利的保证

  各族人民把您赞颂,

  你是我们心中的一颗明亮的星……”

  我知道,即使是最明亮的星,如太阳,还有太阳黑子,在北京这颗明星的周围,少不了有些靠北京北京的黑子,和乘着黑夜游荡的古堡幽灵。

  

  2007年3月25日旅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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