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看到一些知识分子谈论超越左与右的问题,这个问题值得警惕,本人对此表示深刻怀疑和不安。说怀疑,是因为超越的不可能性。说不安,是因为超越的后果总是不好。在左与右都不成熟的情况下,超越左与右会离人类的文明越来越远,几千年的文明会因超越而毁于一旦。不过,这个问题还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才能说得更清楚。
第一,在什么语境下可以超越。如果是在毛泽东、邓小平语境下,超越他们语境下的左与右是值得肯定的,同时得看超越什么。中国有左的东西,左派却谈不上,有人说左的重要大本营是《乌有之乡》,所以中国不但有左,而且有左派。中国有右的东西,右派更谈不上,虽然有人说也有右派的重要大本营,尽管没有《乌有之乡》那么集中。在毛与邓的语境下,左与右是难以划分清楚的,左也是“左”,有引号的左,并不是真正的左,左靠权力而生存,左甚至是权力的一部分,右离开权力而挣扎,是权力打击的对象,也是左打击的对象。右受到集中的清洗,是在一九五六年,在那一年,有人问毛泽东如何对待鲁迅时,毛泽东回答说或者在监狱,或者识大体不说话,毛泽东把鲁迅这个民国时期的左派当成右派了。左与权力结合在一起,给右定了标准,即凡是反对毛泽东的都是右派,只要拥护毛泽东,左也非左,右也非右。
改革开放之后,邓小平也说要警惕右,主要是反对左,文化大革命搞的就是左的东西。纵观邓小平的思想,经济上反左,即反对搞计划经济,政治上反右,即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用毛泽东的观点来看,市场经济就是右,改革开放也是右,邓小平就是大右派,这是邓小平与毛泽东的不同。在政治上,毛泽东与邓小平有逻辑上的一致性,都是左。超越左就是反对专制,实行民主,这是可以超越的。在市场经济层面,不是超越,而是回归,回归人类文明的主流。反对专制的实质,也是回归人类文明的主流,从这个角度来说,超越左与右就是回归人类主流文明,顺应世界潮流。
第二,在什么情况下超越。如果按价值观划分,左的价值观为平等,右的价值观为自由,左与右是没有必要超越的。在美国,共和党的价值观倾向于右,民主党的价值观倾向于左,没听说共和党超越民主党,也没听说民主党超越共和党。在欧洲,经常说走第三条道路,即走不同于资本主义也不同于社会主义、不同于自由也不同于平等的道路,第三条道路也没有走得成。无论何种道路何种党派,在执政过程中都会兼顾左与右,平等与自由。这类似于跷跷板游戏,左的偏高了,右就给拉回来,右的偏高了,左的就给拉回来,在平等与自由间保持平衡。西方很多发达国家就是在平衡中不断行进,其中的道理也不言自明,每一个人的价值是平等的,每一个派别也是平等的,都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任何一种价值和派别都不能凌驾于其它的价值和派别之上,所有的价值和派别都一视同仁。左与右、平等与自由、左派与右派都是平等的。
在中国,有平等的价值观,但平等还不能成为一个派,因为作为平等派,是独立的,而不是与权力相结合的,与权力相结合,平等也就失去了原来的立场与是非。同样,右有自由的价值观,有自由主义的立场和是非,有自由观而没有自由派。无论是左还是右,要想形成派别的基本条件是第一要有宪政,使宪法的结社落到实处。第二要有公民社会,有公民社会,才能有真正的派别,没有公民社会,权力可以形成不同的派别,公民不能形成公民的派别。有了公民社会,有了派别,平等的价值观和自由的价值观就有了可供依托的主体,左的诉求和右的诉求就会得到应有的重视。而一旦有了派别的价值观,想超越是不可能的,即使超越也是观念的超越,也不是事实的超越。而现在是有平等而没有真正的平等派,有自由而没有真正的右派,谈超很容易。何况中国知识分子具有很强的超越癖,又有超越观念的历史传统,超越更是唾手可得。观念可以超越,现实仍然原地踏步。
第三,有无超越的能力。在中国,动辄超越的都是知识分子,都是知识分子在那自言自说,知识分子有超越观念的能力,却没有超越现实的能力,有自我超越的能力,却没有超越其他知识分子的能力。左的知识分子不能超越右的知识分子,右的知识分子不能超越左的知识分子,甚至左的知识分子开会右的很少入会,右的知识分子开会左也很少入会,左右知识分子开会都很难开在一起,更谈不上左右知识分子大联欢了。就是知识分子本身,一旦价值观形成也很难改变,也很难超越自身的价值观。经常有人说,此人一贯左,此人一贯右,虽然有贬低的成分、有蔑视的成分在里面,也部分地说明了一个道理,每一个知识分子实现自我超越都很难,更何况超越左与右这样的大事。与其超越,还不如大家平等,在固守自己价值观的同时寻求共识。
第四,有无超越的必要与可能。平等与自由都有三种形态,即观念形态、实践形态、制度形态。如前如述,作为观念形态,可以超越,超越之后能否自言其说,能否自相矛盾,能否符合逻辑,仍然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人们有把好的东西装在一个筐里的偏好,这种偏好使不同的价值产生矛盾,平等本能需要权力扩张,自由本能限制权力,平等多一点,自由就会少一点。自由和平等都是同样值得珍视的价值观,缺一不可。作为实践形态,平等运动和自由运动都是不可超越的,平等的诉求与自由的诉求是不可取代的。作为制度,自由与平等成为制度的组成部分。比如罗尔斯的平等的自由不但是理论,而且还是制度,是平等的自由的应用。制度如果超越了就是革命,革命并不必然带来好的结果。从实践和制度的形态来看,既无超越的必要,也无超越的可能。
第五,超越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按着马克思的线路走,共产主义能否实现是一个未知数,马克思至少说共产主义是建立在资本主义之上。后来的社会主义国家领导人都没走马克思的线路,而是在落后的国家建立社会主义,最后社会主义国家几乎全军覆没,只有朝鲜、古巴等在那苟延残喘。苏联解体,东欧巨变,走了资本主义,他们的生活却比原来的社会主义好,比社会主义自由。毛泽东一直想在一个落后的国家里实现共产主义,结果把人间天堂变成了地狱。改革开放之后,邓小平强调的是实事求是,也就是不要谈什么超越,要搞好温饱问题,搞好温饱再搞好小康,在时下,也是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事实表明,社会越不超越,越脚踏实地,生活会越好,脱离现实的生产力,越超越,生活也就糟糕透顶。
如果不按马克思的线路走,按着知识分子的线路走,超越平等会是什么,然道是自由?超越自由会是什么,难道是平等?没有平等的自由能是自由会成为自由者的特权,没有自由的平等会成为平等者的特权。超越左与右即超越平等与自由,平等还会留下什么内容?右会留下什么内容?抑或平等的一部分与自由的一部分结合?留下的内容就一定是好的吗?抛弃的内容一定是坏的吗?谁给抛弃或留下平等与自由的内容定标准?定的标准就一定是合理的吗?这都是问题,都是难以解答的大问题。
从人类历史长河来看,平等的价值观和自由的价值是不可超越的,是人类文明的结晶,人类在发展过程中只有继承,丰富其内容,想超越,是中国人的狂妄,是对理性限度缺少基本的认知。
不过,随变偷换概念,把左说成右,把右说成左,混水摸鱼,随心所欲地超越左与右,不是知识分子的自恋就是自大。这与学问没关系,与学品有关系,与个人品质有关系,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到权力那里换口饭吃。权力喜欢说左,把右也说成左,把左说得更左,权力喜欢右,把左说成右,把右说得更右,权力如果不喜欢左也不喜欢右,那就超越左与右,左与右视权力的偏好而定,超越左与右也视权力的偏好而定。权力把左与右玩弄于股掌之间,知识分子如同得了斯德哥尔摩症般受虐地活,也是一种活法。没尊严,能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