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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国英:中国人的饭碗与政治

  

  中国人对饥饿的记忆是集体性的,后果也是相当负面的:一是助长了百姓的高储蓄倾向;二是影响国人的职业选择。人们把找工作叫找饭碗,把失业叫做饭碗砸了;最好的工作不是自己认为最有趣的工作,而是最有保障的工作。

  中国人被饿怕了。冯小刚的电影《1942》,反映那个年代中国的饥荒及饿死人的情形,令人触目惊心。笔者幼时曾听老辈人回忆陕北“民国十八年”的情况,听起来也很可怕。说那时粮食金贵,黄豆会被穿成串卖。街道上买碗饭吃,有饥渴难耐的人向碗里吐一口秽物,要你弃食而去,他好解决自己的肚子问题。

  很多史学家说,大规模饿死人的情形发生,往往不是因为粮食的绝对短缺,而是粮食的分配出了问题,例如,穷人买不起粮食,粮商及大户人家囤积居奇。这话大抵不错,但也有例外。1960年前后,中国不少地方饿死了人,就主要不是买不起粮食的问题,因为自由的粮食市场几乎不存在。这次大饥荒的原因很多,其中一个原因是人民公社制度实行初期对粮食的浪费太狠。一度全国粮食产量到处“放卫星”,公共食堂起初让人们放开肚皮吃饭,直吃到没粮的时候才开始限量供应。后来问题相当严重了,工作队开始在农民家里收粮,一些农民也开始藏匿粮食。那时连逃荒要饭的自由也受限制,饿死人的情形自然严重。

  对饥饿的记忆是集体性的,后果也是相当负面的。

  后果之一是,国人的集体饥饿记忆助长了百姓的高储蓄倾向。甘肃定西某县近年玉米产量猛增,农民家家便储存玉米,多到几年用不了的程度。农民说饿怕了。其他做工挣钱的人,便是以存钱来应对未来的风险,其中之一便是不要挨饿。中国人的储蓄率为世界之最,高储蓄率引起的总供应与总需求的差额,要用巨额贸易顺差来平衡,于是就有了巨大的外汇储备。外汇储备要投资生息,又于是买了不少美国的国债,因为它的风险相对较小。

  另一个后果是,集体饥饿记忆严重影响国人的职业选择行为。人们把找工作叫找饭碗,把失业叫做饭碗砸了;最好的工作不是自己认为最有趣的工作,而是最有保障的工作。相反,在农产品相对成本低、食物相对便宜的国家,例如美国,人们把吃饭不当一回事,便把兴趣作为职业选择的第一决定因素,如此创新潜力也就被更大地开发出来。

  农村改革和农业技术进步使中国一举告别了食物短缺,群体性的饥饿事实上已经不复存在。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就。但是,吃饭这件事还是我们的一个问题。经济学把家庭吃饭开支占总收入的比重,叫做恩格尔系数。通常,这个系数越小,国力就越强大,老百姓的生活也就越富裕。中国的城市居民的平均恩格尔系数在2006年到2011年之间竟然不降反升,由35.8%上升到36.3%,而发达国家的这一指标一般在20%以内。这多少让人心里有些不安。这说明中国农业与食品流通加工产业的相对效率是下降的。

  中国农业与一些发达国家相比,缺乏比较优势。相对于巨大的人口数量,中国适合农业的优质土地很少。北旱南涝使我们在排水、灌水上必须下大工夫,致使成本增加。即使是这种不好的土地,如果有很多,就可少灌溉甚至不灌溉,或可留出更多的淹没区,只要有适合的农业技术,粮食单产虽然不高,效率却可以很高。农业保险公司设置一个适合的赔率,农民收入也大抵有保障。可惜这种土地我们也没有很多。这个硬性约束,也使吃饭成本难以下降。

  最担心今后国际市场粮价下跌,给中国维持目前粮食生产能力增加难题。因为种地不挣钱,或挣钱水平不如外出做工,一些稍差的土地就会被撂荒;或能种小麦、玉米两季的,改种一季玉米。这种事情近两年居然在粮食主产区也发生了。一些人说,我们可以大规模进口美国、加拿大粮食,但其实,中国这样一个人口大国,靠大量进口粮食维持国内市场供应,会增加很多不确定因素,很可能打乱高层改革的节奏。改革节奏乱了,中国的前景就不妙。这也是政治问题。所以,不能轻言放弃中国为饭碗问题所做的努力。

  但这里面存在一个深刻矛盾。靠自己的力量保持国内主要农产品市场的供求平衡需要提高单产,要消化因此产生的高成本必须维持农产品较高价格;而对开放的承诺又使我们不得不面对国际市场低价农产品的竞争。

  技术进步是摆脱困局的必要条件,却不是充分条件。甘肃定西年降水量300毫米,但因一项旱作农业技术,能使玉米平均单产达到1500斤以上,超过美国的水平。可是这项技术的应用推广却不容易。这里面有政治的因素。国家支农资金分配主要流向灌溉农业,而非旱作农业。与灌溉农业有关的人掌握着更大的话语权。要把中国农业技术进步扭到旱作农业方向上,就意味着有人的“奶酪”要被动了,谁愿意?李克强总理说过“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这也是饭碗的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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