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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知常:非常的年代

   最近几年,"非常"竟然大出风头。"非常男女"、"非常周末"、"非常时尚"、"非常隐私"、"非常可乐"、"非常之旅"……所有的在时尚炒锅中爆炒之物都争相以"非常"作为最佳佐料。前几天路过南京的新街口,偶然一瞥,四个大字赫然在目:"非常鞋城"。我的天,连"鞋城"也时髦起来了。

   不能不承认,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年代。令人神往的爱情何其神圣,然而在电视上却成为可以调侃、可以表演的东西。甚至,一队队的帅哥靓女联袂而来,也根本不是为了红杏出墙,而只是为了过一把瘾、做一回"非常男女"。紧张工作之余的双休日,为了寻觅意外刺激、赚取"非常收获",人们也一反常态地忙碌于跻身形形色色的娱乐节目:场内与明星同场做戏、场外拨打电话参与、当场抢答抢购、终场摇奖抽奖,过起了"非常周末"。……回头想想,长期以来,人类往往习惯于"正常",也习惯于躲避"正常"的反面--"反常",但却始终不屑于"非常"。所以西方的蒙田才会心满意足地说:"不含奇迹的人生是最合宜的人生",中国的禅宗也才要时时提醒云:"平常心是道"。然而现在一切却通通都乱了套,"非常"的旗帜竟然高高飘扬。比较一下传统的庙会、社戏、投壶、猜谜、划拳、品茶、养鸟、游山、玩水、琴棋书画,没有人会怀疑,今天的赛马、蹦极、飞车、博彩、吞玻璃、有奖销售、有奖收视、有奖彩票、冒险游戏、"绝对隐私"、阴森的娱乐城,以及吉尼斯大全中向人展示的最长的指甲、最长的头发、最长时间的吻、最长时间的舞蹈、最大的面包,实在只能称之为"非常"的批发炒卖。再看看那个越飞越高的小燕子,一个公然把"床前明月光"的诗句篡改为"抬头看老鼠,低头见蟑螂"的假格格,偏偏就一夜之间炙手可热。这,应该也是"非常"的魅力。相比之下,温文尔雅的紫薇就实在太"正常"了,只适合放在殿堂中慢慢欣赏、品味,难以进入寻常百姓之家。

   可惜的是,尽管"非常"非常火爆,而且也不乏积极的意义,例如,可以部分地满足人们的娱乐生活,但是也确实存在着根本的虚假。在当代生活中,"正常"竟然变成"反常","非常"偏偏成为"正常",这本身就不尽正常。然而,倘若生活中没有了生生死死的爱情,只有经历,没有了留芳千古的崇高,只有故事,没有了绕梁三日的审美,只有娱乐;倘若在生活中人们不再关心谁比谁高大谁比谁高尚,不想承担沉重,不愿付出痛苦,而且不再苦苦期待,也不再卧薪尝胆,意义、理想、抱负、追求都被淡化,无疑就只能走向"非常"。美好的生活被从深刻的思想、艰苦的劳作中抽离出来,转换为一种偶然的东西、极端的东西、异类的东西,等同于奇遇、奇观、冒险、投机、博彩、刺激、狂欢、放纵,扭曲为"开心地笑一次"、"换一种活法"、"跟着感觉走"、"潇洒走一回"、"玩的就是心跳"、"过把瘾就死"、"不求天长地久,只求一朝拥有"……美国作家厄普代克有一部著名的小说,名字叫做:《兔子,跑〉,置身"非常"之中的人们,就恰似那只无时无刻不在恐惧万分地奔跑的兔子。到处都是机遇,到处都是陷阱,不知道往哪里奔跑,也不知道何时能够不再奔跑。于是,最大的痛苦就是奔跑,最大的快乐也就是奔跑。"非常"中人也是如此,他们在"非常刺激"的频繁期盼中寻求庇护和麻醉,其实是意在通过疯狂盲目的自我放纵以放逐真正的自由。说到底,无非就是以表面的全能掩饰内在的无能,以生活、娱乐中的能够无所不为掩饰工作、事业中的难以有所作为。于是,在对于"非常"的追逐中,他们同样在拼命地奔跑。在奔跑中,他们躲避着现实;在奔跑中,他们也逃避着自由!

   这样,我们不能不问:置身"非常"的年代,我们究竟是非常强大、非常开心?还是非常脆弱、非常寂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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