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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从“乖戾”说到“你家父”

  

   在今年举行的政协委员的记者招待会上,我说到:“……我们要讲爱心,讲亲和,讲谦恭,讲礼义之邦,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用善良美好的情操和信念,代替与人为恶的浮躁乖戾……”

   一家媒体在报道我的发言摘要时,将礼义之“邦”改成了礼义之“道”,将“乖戾”改成了“乖僻”。

   我有点糊涂。“礼义之邦”是一个熟语,是中华古国长期以来的自诩之说,是常用语,不过近年来用得不太多。“礼义之道”的说法则相当生僻乃至“乖僻”了,想来我不太喜欢这样生造词语。“乖戾”与“乖僻”的差别就更大了,前者是指一种极端化、病态化的恶意,从明朝就有人提出过我国大地上的“戾气”蔓延,人际关系恶化的问题;后者——“乖僻”则只是个性上的特点,无非是说一个人不怎么合群,有些我行我素、与俗鲜谐之处,它略含贬意,但也不无褒意解读的可能——例如用来描写贾宝玉直至高更或者梵高的性情。我再糊涂也不会妄想在那种场合去干预人家的个性,将个性问题看成影响和谐的重要因素。

   想来想去,这位青年记者或编辑,可能压根不知道那被改掉的两个词儿。

   唉,叫你说什么好呢?

   语文问题,由来久矣。许多年前,我的中篇小说《球星奇遇记》里女主人公有一句唱词:“我且漫唱,你且漫听漫应”,竟被一资深并有高级职称与相当职务的编辑改为“慢唱慢听慢应”,难道这位朋友连漫步、漫画……这些词都没有听说过吗?不知道“漫”可以当“随意”、“无心”来讲吗?

   我还想起了当年一个笑话,有一出正儿八经的话剧竟然命名为“雄关漫道”,他老先生竟以为漫道是漫长的道路之意。其实这里的漫只是副词,犹言莫道,而这里的道是说的意思,毛泽东诗云:“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含意是“莫说雄关如铁,如今只要迈步,一步步走,就能跨越过去”之意。

   联想到某传媒报道某西方国家的议员选举时,说是由于“没有理想的候选人,此次选举只能差强人意”——她竟然不知道“差强人意”是还差不多,还不错,“not bad”的正面用语。

   而在一次高层次的经验交流会上,我听到一个优秀人物介绍他的先进经验,他说,自从创造了某个先进工作法以来,此法“不翼而飞”,他不知道“不翼而飞”是形容财物的丢失,而“不胫而走”,才是形容传播的迅速。如此这般,我们的语言文字,尤其是传媒上的语言文字,真是不知伊于胡底了!

   甚至在一些获奖大作中、著名电视连续剧中、以弘扬民族传统文化为己任的极受好评的作品中,也是“你家父”“他家父”地乱写乱说着。为什么至今没有一个地方讲讲“家大舍小令人家”的规则呢?“家”和“舍”都是说自家的,比自己大的叫“家”,如家父(亦称家严),家兄,家母(亦称家慈),家姐;“舍”是说比自己小的,如舍弟舍妹,说妻子则是“贱内”、“拙荆”,说先生(丈夫)客气一点可以说是“外子”,说儿子则是“小儿”或“犬子”,说女儿则是“小女”。对别人第二人称则要称令,令堂,犹言“您母亲”,令尊,犹言“您父亲”,令郎,犹言“您儿子”,令爱,犹言“您女儿”,其他令兄令妹触类旁通可也。

   是时候了,重视一下语言文字吧!否则终会有一天中国人说不好中国话了。而这个原因不能归咎于英语学习,您真的英语学好了吗?您的英语,比辜鸿铭、林语堂、钱钟书或者季羡林先生们还好吗?而他们的母语——中文——汉语是多么好啊!让我们也长点出息吧。母语是外语的基础,外语是母语的参照,都要学好没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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