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8月,设在昆明的西南联合大学,将它设在蒙自县城的分校撤销,让分校原辖的文学院和法商学院迁往昆明。作为分校学生,我也到了昆明。先暂住在好友闵征秀和他新婚妻子李琼芳租居的爱巢里。他们的房东有个十五六岁的女儿,比我年轻约七八岁,名叫荀淑仙,是昆华女子中学初中部学生。她时常来闵家与李琼芳闲聊,因而相识。她的形象不是特别姣好,不是美人。但面目端正,睫毛较长,显出一些俊俏。特别是天真纯朴,心地善良,予人以好感。我一直把她看作一个小女孩,心无杂念。她却情窦初开,对我似乎有兴趣;也许她从李琼芳那里听说我的学习成绩不错,更增加了我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1939年春季的一个周末,我和几个同学到昆华女子中学所在地的海晏镇去游玩。海晏镇在滇池边,风景很美。我们会见了她,她陪我们参观了学校。后来,我们又在附近的滇池里游泳。她殷勤招待,约了几个同学,向我们住的小旅店送来了洗脸盆、新毛巾、热水瓶等生活用品,使我们这个周末过得很愉快。回学校后,我给她写了一封感谢信,附带谈了一些人生道理,并赠给她一本朱光潜先生的《给青年的十二封信》。这本是人情之常,但也许使她更是心旌动摇,增加了她对我的好感和我们之间的友谊。她回信内容我已记不清,但在我的印象里是很美好的,体现了当时当地一个少女的羞涩而诚挚的情怀。然而自此以后,我们只是偶而在闵征秀和李琼芳的新居见见面,谈些闲话而已。直到1940年夏我毕业前夕,才约她到美丽静悄的翠湖去作一次夜游。除鼓励她努力学习、堂堂正正做人外,还在一排垂柳之下拥抱了她,吻了她的面颊。看来,她是很激动的。为了使她理解我们之间友情的限度,我告诉她,我在重庆有一位女友,但尚未订婚,我将往重庆和她会见。同时我还问她,作为我们友谊的永久纪念,她是否愿意明天陪我再作一次郊游。她娇羞满面地思考了一会,委婉地拒绝了。可是,我到重庆不久,就接到昆明同学转来的她寄到西南联大的一封热情洋溢的长信,不独答应陪我郊游,还深深盼望我们的友情像松柏一样,万古常青。我虽十分看重她的友情,但因到重庆后我和原来女友周世英的关系日益明确,准备订婚、结婚,就没有回信。
1949年后,我清华级友窦振威重游昆明,会见了前妻梁淑英(窦、梁婚后感情一直很好,但因梁系独女,家人不愿意她陪同窦回甘肃老家才分手的)。梁和荀淑仙是同学,她告诉窦振威:近50年来,荀淑仙一直在怀念着我。于是,我便给她写了一封信,并附一张小照,和一篇发表在报刊上的别人写的我的小传。从此,我们又数次鱼雁传书,我还给她寄了几本我的专著和译著。她一再诚挚地劝我重游春城,准备给我做她的拿手好菜。我也极想去看看她和我定居春城的好友朱鸿恩,但始终未能如愿。最后,我寄给她一首五言古诗:春风海晏镇,夏夜翠湖心。情谊如美酒,思之犹醉人。
她回信说,你的诗固然很美、很动人,难道我们多年来友谊,一首小诗就能了结?我觉得这个问题难以作答,暂未回信。2004年,我找到一个旅伴,准备往游云南,事前绘她一信。后来接到她女儿张雪芹6月3日来信说:“家母已于1997年7月6日驾鹤西去,留下缺憾不可弥补。你和家母多年的情谊冰清玉洁,令人可敬可叹。家母在世时,每每提到这一段未了的姻缘,常常便怆然若失。……你的来信我们已供奉于家母的遗像前,相信家母九泉之下终得慰借。”读罢此信,心情久久难平。除了深深感谢这一双情真意挚而又心地善良的母女外,我还能有何作为!
2007年5月28日改旧作于珞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