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湖北省黄陂县北乡罗家冲。童年时,父亲刘伯秋常在外作塾师或小学教师,家里薄有田产,不得不请人代为耕种。有一次请的是邻村“中湾”的一位族人,他与我祖父同辈,但年纪较我祖父为小,我们根据当时当地习俗,称他为叔爹。这样叫惯了,我也就忘记了他的名字。
叔爹本不姓刘,原是河南省人,有一年逃荒来到了罗家冲。他体格高大壮实,性情老实忠厚,是一个非常好的劳动力。当时罗家冲“中湾”住有一户我们刘姓族人,其家长与我曾祖父同辈,尚无子女,遂将他留作养子,改姓刘,这才成为我的叔爹。后来,他的养母生了一个儿子,他有了一个弟弟,名叫刘厚定。两人长大后,他在家种田,弟弟学手艺,成为一个缝纫工人,俗称裁缝。到了结婚年龄,因家境困难,不能两人同时成亲,只好先给厚定娶了媳妇。他毫无怨言,照样辛勤劳动,养家糊口。再后来,养父母走了,厚定有了一儿一女后,到汉口打工去了。不知什么原故,厚定起初不太照顾家庭,把年轻妻子和两个孩子留在农村,主要靠哥哥抚养。这时,他这个来自河南、本不姓刘的哥哥却忠诚地、温情脉脉地承担起抚养他们娘儿仨的责任。为改善他们娘儿仨生活,他还利用自己剩余劳动力,到我家种田,赚一些工资。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叔爹正值壮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他的弟媳虽然算不上小家碧玉,但也是个皮肤白皙的年轻女人。两个人长期住在一间屋内,又无人监智,从生理角度看,必然是互相具有强烈吸引力的。但是,叔爹受旧社会礼教影响极深,为人严肃,沉默寡言。即使他内心里很可能热爱着他的弟媳,但他或者是将这种爱压抑在下意识里,或者是尽力克制着,只让它体现在对他们娘儿仨的默默奉献里,从来不让它体现于任何言行。所以,无论是他的家人、邻居、甚至全罗家冲的人,绝没有人说过他们的闲话。
这种情况维持了好几年。后来,厚定把妻子儿女接到汉口去了,留下叔爹一人,他连心甘情愿为之默默奉献的对象都失去了,感到徨徨然,孤苦伶仃,生命的意义更加萎缩,只图个人的勉强温饱。他辞捍了我家工作,也未与厚定家联系,鳏居独处,自愿逗留在社会的边缘,靠钓鳝鱼、掏乌龟为生,默默地、像工蜂一样地来到人间走了一遭。
2007年8月12日于珞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