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大旱,始于09年下半年,旱得触目惊心,旱得惨绝人寰。时至今日,早已旱得人心麻木——弗洛伊德说,当人们无法摆脱痛苦,将会以坦然接受的方式来寻求解脱。
救助程式化,自救机械化,这一切似乎昭示着,人类的挣扎在自然之力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人道救援,带来的至多是心理安慰,象征色彩浓郁,而于解决实际问题的收效甚微。应该说,没有什么能比一场倾盆大雨更容易满足滇、黔、桂三省的迫切需求。
说起这场灾难,通用的修辞字眼是百年难遇、突如其来。人们的关注点,也都仅限于此,绝少有人去关注些背后的内容,比如来龙去脉。也是,何必自寻烦恼,把责任推卸给气候,推卸给大自然多好,乐得轻松。
归根结底,是我们早已习惯了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解决问题方式,而很少防患于未然。就此说短视才是人的本性,未免有失公正,可我们看到的,总都是事到临头时的手忙脚乱。我喜欢用经济学来说事,这就是所谓的即期效应大于远期效应。所以,近忧总比远虑更能引起人的注意和重视。然而,不远虑,近忧总是不断,并且与日俱增。更悲哀的是,我们永远都学不乖,所以经常任由历史重演。
从这次旱灾中的表现来看,我们并没有任何进步,甚至连发出的声音都是一如既往。一直有那么股力量,固执地将这定性成天灾,并致力于发出抹去人祸的声音。然而,人祸的痕迹又岂是那么容易掩盖?
人类总是过于高估自己。在学会使用工具和技术后,相应地也就掌握了改造自然的能力。于是顺理成章地认为,自己可以征服自然。伴随着战天斗地的口号,狂妄的人类开始向着自然大动干戈,以证明自己无所不能。固然,愚公移山的精神听起来令人感动,然而,以如此暴力的手段向自然无度索取,终会超过它的忍耐范围。是时,它会以自己的逻辑来与我们沟通、交流,以自己的方式和实际行动来表达它对我们的不满,而那报复举动又是如此的暴烈,以至于我们无力承受。
为了生存、为了经济……
人类改造自然,无论主动还是被动,说起理由来,每每都那么充分,那么理直气壮。从古自今,向来如此。
平心而论,人类的生存活动,或多或少的,都会给自然环境施加影响。上溯至远古,乃至春秋战国、先秦两汉,都无从回避这个问题。所不同的,只是限于实际能力,而产生的影响有大小之别。
黄土高原,是我们的“杰作”:两千年前植被茂盛的地区,如今已遍是黄土,一片荒漠。它毁于我们大规模的经济活动中。毁林开荒,毁草种粮,试问历朝历代来,这些荒诞的行为哪次不是掩盖在国计民生这一冠冕堂皇的借口之下?野心、贪欲成了我们的源动力,驱使着我们变本加厉地破坏着生态环境。日复一日,水滴石穿,这片水草丰盛的土地,终于在我们旷日持久的毁坏下断送了生机,于是就留下了丑陋的黄土高原。
随之而来的,是水土流失。越来越多的泥沙顺流直下,冲进了黄河的河道,垫高了河床。每到降水多的年景,黄河无一例外地决堤改道,造成人间惨剧无数。
在拙作《帝国启示录——经济视野下的历史变迁》中,曾提及秦汉时期的塞外富饶之地,朔方城。这片肥沃的土地,也在我们过度的刀耕斧种之下,成了一片荒漠。有学者提出观点说,朔方城的萧条与废弃,与气候的变化有关。然而,焉知这气候变化不是由人类的生存活动而引发?总之,当年繁华的朔方城今天早已不在,留给我们的,是一望无际的乌兰布和沙漠。
黄仁宇先生在《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中也曾谈及,春秋时期,各国围绕着黄河进行的水利工程,则是祸及日后的重要因素。当降水出现了变故,灾难也就来临。战国末年频繁的天灾,正是始于这些人祸。
我始终认为,对自然的敬畏之心缺失,是酿成祸患的根源。这绝不是以无知二字就可以推卸得一干二净的责任。熏心的利欲,使我们胆大妄为,无所顾忌,甚至惘视可能导致的灾难与后果。
曾经的内蒙建设兵团,无疑是今天这一片片人工沙漠的缔造者,而当年黄万里先生极力反对的三峡工程,则成了今天川渝地区极端天气的罪魁祸首。我们文过饰非,却掩盖不了既成的事实。苦果,是由我们自己咽下的。
同理,今天滇、黔、桂三省的大旱,也是我们为自己酿造的苦酒。我们的当政者,以经济的名义,任凭纸业巨头们肆无忌惮地砍伐。植被地破坏,是气候巨变的诱因。而更为愚蠢的是,竟然在砍伐过后的土地上种下了大片的桉树。这种生长极快的植物,吸水能力惊人,说成水源杀手,一点都不为过。无疑,它在与其他植物争水,变相地破坏着原生植被。而遇到干旱的天气,则会加剧水源的干涸。
由此,我们不难判断,西南大旱,其背后的原因,绝不仅仅是天灾那么简单,更多的,还是人祸。只可惜,无人愿意承认。而这人祸的根源,又难逃经济范畴。所以说,一切都是经济惹的祸。
对经济过度的追求,会令我们走上歧路。在我们惊叹一个个经济奇迹的时候,却忽视了背后的隐患。涸泽而渔式的经济发展,会令我们的生存环境急剧恶化,而这恶化将是不可逆的进程。最终,留下的祸患,还是由我们自己一力承担。
不妨这样理解:我们昨日的辉煌,谱写了我们今日的灾难,我们今天的辉煌,将奏响我们明日的葬歌。
也许有人要质疑,是否放弃经济发展,才能舒缓对环境的伤害?是否像老子的《道德经》中所言的那样,小国寡民,才能平复自然之怒?这里是一个悖论。尺度,把握一个合适的尺度,可以平衡的尺度,可以良性发展的尺度,才是我们可以持续生存的正道。我依然喜欢用经济学说事,这里的尺度,依然是一个经济学的问题:边际效应。
在尽可能少地影响环境的前提下,去发展我们的经济。也就是说,取一个平衡的点,这也许需要我们放慢前进的脚步。言尽于此,又回到了拙作《帝国启示录》中的话题。在最末一章中,曾说过这样一段话:无论怎么说,我们人类未来的前途,必然总是向着更加文明,更加发达的方向进发。而这又必然遵循着更加经济的原则,一如提高我们的技术,无论是人文科学还是自然科学;一如注重环境保护,与地球上其他生物的和谐共存;一如节约资源,为我们的明天留出必要的空间——这也是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备注1:3月27日,云南昆明人工降雨成功,暂时缓解了旱情。后续情形,仍有待观察。
备注2:由于拙作成书仓促,关于经济发展对环境的影响一干内容,并无细致地论述。等到察觉时,书已下版印刷,无法修改。此文算是对已买过书的读者一点弥补,并表达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