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维高,曾经担任河北省委书记,因严重违纪,2003年8月被中纪委开除党籍,职级待遇由正省级降为副省级。离开了官场的程维高,通过回忆往事,结合自己的切身经历,反思中国政治体制的利弊得失。近日,有媒体摘登了程的回忆录《我在河北十四年》的部分内容,标题为《一个被开除党籍省委书记的反思》,其中有关“霸道”的内容,值得引起人们的重视,接着反思下去。
2005年,程接受某周刊记者的采访。记者的问题直截了当:“我在河北采访,多数人都认为你比较霸道,并不民主啊!”程并未表现出恼怒,回答得也颇坦诚,他说:“是!我是很霸道。但是,这一切都要放在政治体制上来观察。这个体制让我有权力霸道。但是,现在我却没有任何机会去申诉、去说明自己的冤屈。”这一问一答,文字虽然不多,含义却十分丰富。
在中国古代的政治哲学中,“王道”和“霸道”是两个常用的概念。所谓王道,指君主以仁义治天下的政策。所谓霸道,指凭借武力、刑法、权势等进行统治的政策。同时,霸道也指强横不讲理。程维高此处所说的霸道,两种含义兼而有之,可以概况为大权独揽,独断专行。应当说,有这种霸道作风的一把手,所在多有,并非程维高一人。至于我们的政治体制何以会产生霸道,程有自己的分析,他认为:“这种计划经济的活动,形成了两种思维:一是重用行政命令,计划高于一切,计划就是命令;二是迷信个人权威。计划经济的协调不是市场,而是靠行政首长。行政首长的权威、努力,工作是否具体、周密,是计划能否实现,经济能否成功的关键。这两种思想习惯对我一生形成的思维模式起了重要作用。”“在这种环境中生活、工作,养成的好处是果断、敢于负责,带来的坏处是霸气、强行命令。”
在程维高看来,自己的霸道并非个人的作风问题,而是现行体制的必然产物。应当说,这样的分析是有道理的。我国现行的政治体制,在某些方面还停留在前现代的水平,比如,只有一个权力中心,而且缺乏制约和监督,由此助长了权力至上的观念,有了权就有了一切,没有权一切又可能化为乌有。所谓自由、平等、公平、正义,在权力面前统统变得无关紧要。在这样的体制之下,有了权就可以霸道,同时也需要霸道,不霸道反而可能坐不稳位子。对此,毛泽东的心得是“大权独揽,小权分散”,这样的经验总结又给霸道披上了正当的外衣。因此,很多一把手成为“一霸手”,也就不足为奇了。
奉行权力至上,无疑对当权者有利,因为有了权可以任意霸道。但是,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当权者一旦失去权力,那就必然要“被霸道”。当初你有权可以对别人不讲理,现在人家掌权也同样可以对你不讲理。程维高抱怨,“现在我却没有任何机会去申诉、去说明自己的冤屈。”剔除其中为自己辩解的成份,这句话恰恰是霸道者“被霸道”的真实写照。
存在决定意识,这是一条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千真万确。人们的思想,往往不是来自书本,而是来自自己的切身经历。邓小平如果没有“文革”的磨难,就不可能提出改革开放的新思路。我们还可以作一个假设:如果刘少奇当年不被整死,在后来的历史新时期能够重新复出,其改革开放的理念完全有可能比邓小平走得更远。当年,他作为共和国主席,手拿《宪法》却不能制止红卫兵的暴行。相信此时他对民主法治一定是万分渴望。而在此之前,对宪法和宪政可能并不觉得有什么重要。同样的道理,程维高晚年的反思,是在被开除党籍之后,如果没有这一人生转折,仍然是高官厚禄,相信他对体制的认识又会是另一个样子。程维高坦言:“我的一生中,是到最后5年中才体会到民主与法制的重要。这不是因为我当了5年的省人大主任,而是最后5年我被审查过程中实际体会到的。”这样的体会,可以说是肺腑之言。但愿当权者能够从程维高由霸道到“被霸道”的角色转换中得到启示,不要说为国家、为人民着想,即使是为自己个人安度晚年着想,也应当下决心推进政治体制改革,加速实现由人治向法治的转变。
(2011年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