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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馆中的生活

  

  拂晓时分鸟瞰平遥古城,恍如岁月倒流千年。当阳光撞击着灰色城墙和青瓦角檐,旅人即刻置身于幻梦之中。巨门铁炮俱在,御游牧部落的铁骑于清塞之外。惟有点缀于民居之中的电线杆默示着此刻不再是19世纪,时光已至两百年后。不久,镇上的四万七千居民醒来,环绕着老四合院的狭窄街道便挤满了行人、自行车和滑板。机动车穿梭于残破失修的古建筑之间,造成了喜剧性的视觉反差。在这举世无双的华夏古城,薪火未绝,代代安居。薪火相传,代代相习.

  

  如此对比鲜明的景象许令游人惊艳,但对平遥人而言,这情景呈现着当下中国的一场比武——历史与现代的交锋。中国在保护古建筑物上颇为不力,公私建筑商无休止地在北京和各地城镇大肆毁坏古代建筑。一度刻画京城个性的四合院在迅速消失。按过去时生活本属不易,对于数百万急于现代化的中国人则尤为难事。大多数人都会欣然住进新的复式公寓中,享用卫生的自来水,电气,暖气和私人空间。当中国在现代化快车道上全速前进之时,保护民族遗产,使之免遭破坏的呼声也渐长。问题在于:中国人是否愿意因保护传统之名而弃便利的生活设施于一旁?

  

  在山西平遥,这一问题得以凸现。一瞥之下,古城墙内2700高龄的平遥似在保护传统一役中大放异彩。近年来,当地政府在保护平遥城古建筑方面颇有建树。问题是,没有人喜欢住在里面。有计划让半数平遥居民迁至古墙外的现代化公寓,关于为何修复古建筑的论战就此而起:是为保存老建筑,为保全一座城市的传统,亦或其灵魂?

  

  是贫困使平遥免遭破坏。两百年前,平遥城还是清帝国繁盛的金融与贸易中心,此后却每况愈下。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平遥没有财力开展北京、天津和其他城市里那样的“革命”事业。平遥的官员确曾计划抹掉大半个市镇并另修新路,但资金从未到位。

  

  之后,现代化的狂热席卷全国时,上海同济大学城市规划系的阮教授涉足遏止盲目发展的进程。他屡访平遥,奉劝地方官保护古城,防止私人建筑商毁坏之。经其据理力争,中央政府要员和学者开始造访平遥。 达官贵人屡至,当地官员便不敢再架设建设计划。他们最终遵循了阮教授的建议:保留旧城,在旧城墙外搞现代化。如今,阮教授仍然不断办会,研讨如何保护旧城。

  

  1986年,中国政府宣布平遥为中华历史名城,从而为平遥城提供了国家保护和基金。11年之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文化遗产协会宣布平遥为世界遗名城。平遥立即在国内外旅游者中成为热点。1999年,平遥古城入场券收入总计逾一千万元,这对平均月收入300到400元者如天文数字。

  

  既已获利,平遥官员和居民更确信保护古城即确保生计。市区主干道明清街(?)已经大修,旅店的火炕,餐馆供应的平遥特产牛肉和漆器店都是引人之处。当地官员耿潇阳(音)说:“全国有74%的文化遗迹在山西。我们有句话‘八十年代看深圳,九十年代看上海,未来十年看北京。到3,000年,看山西!’”

  

  耿潇阳们已经认识到家乡的文化价值,并忙于开发利用。1997年,在平遥被选为世界遗产名城之前,耿及其家人就买下了城中最大的房子——30万平米的市政厅旧址。房子翻修后便设为一个旅游景点,每张参观券1.20美圆。耿说,“我们的故乡是文化遗址,应当保护,以供后人瞻仰。”

  

  雷开玲(音)是另一位赢家, 明清街德聚园餐厅的老板。她曾以制售衣物为生。平遥正式开始迎接旅游者后,她在自家四合院里开起了餐馆。“失业后,是家乡给了我新工作。”现在,她生意兴旺,深受旅游者的青睐。

  

  旅游业的收效远不止于此。导游张丽丽(音)说,“从前,象大多数平遥人一样,我并不喜欢她。越来越多的旅游者来到平遥,我随之发现平遥城精美绝伦。”60%以上的旅游者来自北京。他们前来欣赏京城已经失去的美,这更令平遥人珍爱其所有。

  

  然而,再多溢美之词也不能掩盖一个事实:平遥过度拥挤,没有现代城市规划所带来的便利,不宜居住。三米宽的道路蛇行于城中,自行车,摩托车和为数不多的汽车在其上艰难行进。停电是常事,净水靠外供。早晨,刺鼻的下水道臭味席卷全城。大多数民房没有暖气,平遥的冬天实在难捱。许多房子疏于照料,门和屋顶s上尘土经年,破旧不堪,上面的雕饰也被偷剥去换了钱。

  

  所以,旅游业之外,鲜有人赞叹平遥的历史价值,而多对城中没有足够自来水和其它现代设施颇有微词。黄包车夫程建国(音)的意见很有代表性:“我喜欢住在现在的大房子里,但政府若能提供现代舒适的公寓则更好。”

  

  为息民怨,市领导已计划外迁学校和单位,将城内人口从四万七千人减至两万人,经营自家四合院旅店的程书贤(音)对此表示赞成:“大多数人都愿意住在城外,工厂和商店都在城外,城内的交通又不好。”主管旅游的副市长常德明(音)道出了另一个搬迁的缘由:“人们不懂如何保护文物。”

  

  人们对这一计划众说纷纭。毕竟是市民生活赋予了平遥生命。雷说:“要是迁走所有的人,平遥就失去了市民生活。旅游者的确欣赏平遥,但以公园代之则大谬。平遥之伟丽正在于她活着,运转着。”

  

  耿和雷一类尚属少数,但政府无妨听其一言。文化遗产包括遗址,也包括人。在保护遗址和现代生活之间必须取得平衡,否则,平遥可能会寿终如希腊、罗马和埃及的断壁残垣——金玉其外虽好看,败絮其中最难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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