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关注大学生毕业后的‘蚁族’、蜗居现象。网上说中国的高房价毁灭了青年人的爱情和想象力,现在大学生一毕业就成了中年人,像中年人那样一开始就过着物质化生活,结束了青春期浪漫的人生,这很危险。”10月13日,在“青少年社会福利政策与青少年发展”研讨会上,上海社会科学院青少年问题专家杨雄说。
关注“蚁族”,不只是专家的呼吁。从2010年8月到今年3月,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10名学生“卧底”南京市7家“蚁族”聚集地——位于南京市栖霞区马群地区、水关桥、奥体中心附近和南京大学旁的“求职公寓”等地,深入调研了600多名毕业生“蚁族”,写出了10万多字的调研报告。通过调研,他们发现,在实践经验缺失、经济徘徊低迷、农民工进城“抢食”等诸多社会因素下,“蚁族”的求职日益举步维艰,加上激烈的人才竞争、恶劣的生存环境、自身耐挫力差,大多数“80后”“蚁族”始终改变不了从象牙塔到生存底层徘徊的人生弧度。有高达75.3%的“蚁族”觉得“不幸福”,其中有89%的人认为不幸福的原因来自于“得不到社会认可”。“蚁族”的幸福出口在哪里?
谋生力减退折射教育缺失
某名牌大学毕业的张红是位于南京市奥体中心附近一家求职公寓的长期住客,目前正和另外一名女生在新街口一家铺子做服装生意。晚上8点半,她正在吃饭——一只3.5元的肉松面包。老板娘关切地问她要不要吃点饺子。张红抬头看了一眼,迅速又把头低了下来啃了口面包问:“多少钱?”老板娘说:“4元一两,要不?”张红想了想,还是摆摆手,又低头用笔记本电脑上网。
南师大学生调研数据显示,有64.3%的受访“蚁族”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有85.4%的人将一顿正餐控制在10元以内,大多数一天只有一顿到两顿饭,一顿饭超过5元都会嫌贵。这一切都源于“收入不稳定,只能勒紧裤腰带干革命”。小陈是一名来自武汉的女孩,现在为南京某家旅游公司当导游。当问一个月能挣多少钱时,她说:“导游这个活很难说,旺季的时候如果跑苏锡杭,上万元都有可能。淡季的时候说不定会连续好几个月没有收入。导游嘛,都不是全职的。”
据统计,目前南京的大学毕业生“蚁族”主要从事保险推销、电子器材销售、广告营销、餐饮服务等临时性工作,平均月收入低于两千元,绝大多数没有社会保险和劳动合同;有的甚至处于失业半失业状态,全靠家里接济度日。因为营养不良,找工作辛苦,累了病了就常常会窝在床上一整天,如此恶性循环导致无法调整状态,工作更难找。
“‘蚁族’谋生力减退,折射出当下教育的缺失。”南师大教育科学学院副教授殷飞直言不讳地分析说,“蚁族”的就业情况普遍低于自身的求职预期,这反映了市场对拥有技能的高端人才需求不足。教育结构也仍处于低端的理论灌输型,设计创意、产品研发等技能教育发展不够。一些高校本身定位不准和社会评价体系错位,导致专业设置趋同、缺少特色和优势。教学内容缺乏企业参与,脱离经济社会发展需求,就业却又是市场选择,导致大学进口、出口“两张皮”,不能使大学毕业生与就业市场完全对接。多数毕业生只有高学历没有技能,在毕业后比较长的时间里不得不在底层挣扎着。
夜深了,在外工作或者找工作的“蚁族”们陆陆续续返回了“蚁巢”,冲一碗泡面、或者啃个面包坐在公共客厅里看电视,看得最多是江苏卫视的《非诚勿扰》,也有一些在笔记本电脑上看起了韩剧。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尤其是男生,由于生活窘迫,婚恋纷纷亮起了红灯。这些曾经是家中的“小太阳”“小皇帝”的“80后”,这些原本象牙塔中的天之骄子们,饿着肚子在荧屏和网络上构想着他们的爱情和未来。
难以耐挫导致盲目跳槽
既然生活如此艰难,工作又这么难找,大学生“蚁族”为什么还要留在城市,而且规模呈不断扩大的趋势?公众的普遍看法是“大城市的吸引力”。然而南师大此次调研发现,许多“蚁族”来自农村和小城镇,他们的压力更多来自于父母而非自身。
“追梦的过程非常坎坷,非常苦,当梦想和现实触碰以后,你会发现往往梦想破碎得没了影子,这个现实太残酷了,让你感觉不到。但是在父母的眼里到了城市了,就是城市人了,他们对户口的理解是另外一种理解方式,所以我们并不敢跟家里人说过得有多苦,也不敢回去,怕让父母失望。”接受调研组访谈的王浩然说。他毕业于南京某大学的经济管理专业,从农村“跳出来”的他,是父母眼中的宠儿和骄傲,去年毕业时他毫不犹豫地放弃找工作而踌躇满志地选择自主创业,结果投资失败了,生意惨淡的他没有勇气重新再来,而是去了一家小公司做“业务经理”,月薪1800。
调研组成员张梦园说,“跳槽”几乎成了“蚁族”们的家常便饭,几乎每个人都有“跳”过二三次的经历,谈及原因,无非是“工作太辛苦”、“工资太低”和“专业不对口”等,但这种盲目的、急功近利的跳槽大都“越跳越糟糕”。
“在调研中我们发现,52%的人都坚持不了4个月,67.6%的‘蚁族’半年后都会选择放弃。”在调研组成员体验的日子里,张梦园的舍友从原先的6个人变成了只有她一个。“一名室友回家结婚了,其他4个人都是觉得实在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回家或者飘到了别的城市,其中找工作时间最长的是7个月,回来买了肯德基和我分享,然后就走了,没有人去送她,自己拎着箱子就走了。”张梦园说。
对此,此次调研的指导老师、南师大新闻传播学院副院长王丽娟教授说,来自父母的期许导致“蚁族”本身较高的求职预期,体现出消极的完美主义特质,尤其在金融危机的大背景下,严峻的就业形势及压力,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冲击着他们的内心。“蚁族”一方面对未来充满期待,另一方面,对于现在的生存状况如居住环境、经济收入、社会福利等感到不满意。社会支持较低和社会控制力预期相对较高的矛盾,会造成心理层面的相对剥夺感,直接导致坚韧度下降,适应性差,不能承受较高的生存压力,便出现了频繁更换工作或找不到自己理想工作的现状。
走出窘境还得提高就业竞争力
“‘80后’、‘90后’是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成长起来的一代,他们没有经历过父辈们曾经的贫穷艰辛和白手起家,相较于农民工,大学毕业生‘蚁族’似乎更难在城市中生存下去。”殷飞说。此次调研发现,名为“蚁族”,63%的人将当下的处境归结为“社会之失”,75.6%的“蚁族”认为“自己很优秀”。“当这些大学生不能很快地实现就业时,他们不是从自身找原因,多数时候感觉社会抛弃了他们,而实质是他们逃避了社会。”有高达75.3%的“蚁族”觉得“不幸福”,其中有89%的人认为不幸福的原因来自于“得不到社会认可”。
殷飞认为,“蚁族”群体的出现,有一定的社会因素,比如教育产业化之中的大学扩招,导致支付高教成本时隐含的预期收益高于离校后被一般劳动力市场“再定价”的实际所得,从这一方面来说,“蚁族”所揭示的就是一个教育产业化直接制造的不和谐因素。
“然而更深层次是自体的原因。‘蚁族’的尴尬,在于面临一个欲望的世界,想有却不能拥有的窘困。当然这几乎是每一代年轻人的共同问题,‘蚁族’表现在当代,则是一个城市化进程中的悲情产物。他们用自己的方式,书写着穷困潦倒却依然心存幻想的青春历程,他们承担着生活的苦与悲,在无处安放的青春岁月里艰难寻觅自己的路。但是‘从小事做起、脚踏实地’正是他们所缺失的一种理念。价值多元的社会环境,让他们形成了眼高于手的思维定式,也让很大一部分人失去了‘冷静思考、忍辱负重’的耐挫力。我们除了呼吁政府、社会组织的管理体制以及媒体视野多多关注之外,更要提醒他们进行清晰的自我定位,成功不是一蹴而就的,只有先低下骄傲的头,才能走好生存的路。”殷飞说。
南京师范大学学工部副部长、就业指导中心主任贺俊英认为,目前,提高“蚁族”就业竞争力的办法,就是从高校学生和高校两方面着手,从高校办学面向市场出发,在普通高校加强职业技能教育,为毕业生或想进修的社会人士提供后续进修的机会,从根本上加强求职者的技能水平,同时,也要引导“蚁族”转换观念,冷静地做好生涯规划的“功课”,调整就业观和择业观,就业和择业要与国家经济发展和结构调整相结合,与新农村建设相结合,这样可大大拓展就业范围,延伸就业空间。
来源:中国教育报10月26日7版新闻纵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