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届奥运会今年夏天在其发祥地雅典举行,甚至铅球比赛就在古奥运比赛场地奥林匹亚(位于希腊南部伯罗奔尼撒半岛)举行。这提供了一个对奥运会作古今对比的由头。
现代奥运会古代奥运之间有一个明显的差异:现代运动员着装参赛乃天经地义(尽管近年来体育商业化加剧,为了提高“观赏性”,女运动员着装日趋简约),而古代运动员不仅全是男性,而且必须完全裸体。换言之,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是裸体运动会,简称“裸奥会”。裸奥会与古希腊适宜的气候应不无关系,但主要目的还是为了使观众尽情欣赏运动员的强健体格和优美身姿。没有哪个古代民族像希腊人那样着迷于人体美,也没有哪个古代民族像他们那样明目张胆地歧视臃肿肥胖者。当今时代这种人很多,如果碰巧来到古希腊,所遭受的奚落、讥讽和白眼,一定会使他们觉得所到之处,就是地狱。在古希腊人看来,灵魂固然重要,但身体更为重要。对人体美的这种着迷也许是一种浅薄,一种或可原谅的浅薄。
相比之下,近几十年兴起的“身体文化”似乎只是古希腊的一个遥远的回音,况且直至目前,现代人似乎仍那么矜持,那么羞羞搭搭。在今年雅典奥运会开幕式上有古希腊运动员造型,但演员身上蒙了一层半透明的薄膜,故而只能说与古代裸体运动员隐约相似。全球价值观如此,雅典当局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推出全裸的运动员造型?可正是裸运习俗让古希腊人感到骄傲,以为这恰恰是他们的文明的优越性之所在。周边民族何以如此野蛮,如此不开化,竟然穿着衣服比赛?但很难说裸体运动的目的是纯粹的审美。既然把一个或不止一个青少年纳为情人几乎是每个成年男子的社会责任,既然教练与运动员之间的性关系被视为不仅正常,甚至可取,体育与性之间就不可能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如果苏格拉底来到运动员裸体训练场地,挑选其中英俊者与之打情骂俏,[*]我们不应大惊小怪。
运动员赤身裸体只是古奥运的一个方面。正如现代奥运有种种仪式,古代奥运对希腊人的吸引力并非仅在于体育比赛本身,甚至并非仅在于裸体运动员的健美身体。可能使现代人困惑不解的是,古奥运的魅力在很大程度上也来源于祭典。每场赛事都是祭献给宙斯的,而且祭仪所花时间并不少于比赛时间。第三日的百牛祭尤为盛大,不亚于现代奥运会狂欢节般的开幕式。当一轮满月冉冉升空时,一百头白色公牛在悠扬的笛声中被人道地祭杀。之后,肥厚的腿肉被割下来焚烧。人们毫不怀疑,那袅袅肉烟正被宙斯津津有味地享用。此时此刻,在场者的满足感达到了顶点。如果说现代奥运每场比赛的结果都会即时播报到全世界,获胜者的同胞会因之兴高采烈、欢呼雀跃,那么古奥运每场比赛结束后,报信人也会兴致勃勃地来到宙斯庙,以亢奋的语调把结果宣报给宙斯神像。[#]当然,运动员们都会来这里祈求宙斯保佑自己获胜。在他那巨大身躯面前,祈胜者的身子是何等渺小。此外,为确保比赛公正,奥运期间人们给十三四米高的宙斯神像穿上一件巨大的法官服。为使他感到惬意舒适,工人们还一刻不停地给他进行一种独特的“按摩”:从一个黑色大理石小池汲油灌入他体内,按摩油沿着内壁的文字状沟回往下流渗,焦躁不安的脏腑由是得到了抚慰。
希腊人对奥运会的执迷非现代人所能比拟,甚至非现代人所能想象。在没有电视转播以调动民族主义情绪(如所周知,古希腊人比现代人更加个人本位)的情况下,这种执迷就更令人惊讶了。公元前480年,当少许斯巴达人在温泉关奋力抗击波斯大军入侵时,数万名希腊壮士正在奥林匹亚声嘶力竭地为一场体育比赛呐喊喝彩。这使波斯国王薛西斯手下一个将军颇感诧异。希腊人是什么人?对这种芝麻大小事怎么如此狂热?当得知获胜者的奖品竟是一圈橄榄枝冠时,他的诧异便禁不住转为对希腊人的鄙夷了。[*]此事后来每每为人们尤其是现代西方人所津津乐道:希腊人置生死存亡于不顾,也不能错过一场奥运比赛。自公元前776年举行第一届有文字记载的奥运会以来,这是第65届,而使数万希腊壮丁不顾家国安危沉醉其中的,正是摔跤决赛。从公元前776年到公元394年,古代希腊罗马总共举行了293届奥运会。相比之下,任重道远的现代人仅刚刚举行了第28届奥运会。
希腊人对奥运的执迷还有其他方面的印证。希腊世界城邦林立,希腊人的窝里斗臭名昭著,但在举行奥运的那五日,争战不已的城邦间休战却是天经地义的戒律 ¾ 希腊人虔诚地相信,违者将受到以宙斯为首的神灵的严惩。在他们看来,未能亲历一次奥运盛典便离世,乃人生最大的不幸;反之,若去过奥林匹亚(当时并没有“申奥”一说,奥运会主办国是固定的,为埃利斯城邦;主办地也是固定的,为埃利斯的圣所奥林匹亚)观赛,甚或不止一次,便可谓功德圆满。某希腊人在其墓志铭上踌躇满志地吹嘘:他一生看过整整十二届奥运会!考虑到奥运在人们心目中的崇高地位,考虑到古代交通和住宿条件十分恶劣(少数有钱人能住帐篷,大多数人只有餐风宿露的份儿),这种自我表彰决非空穴来风。据说,西方哲学史上首次提出纷繁万物有一个共同本原 ¾ 水 ¾ 的泰勒斯也是奥运迷。可正是在举行盛典的草地上,这个以水为万物之本的哲学家恰因干渴或腹泻脱水而死。[+]
希腊人对奥运的执迷更表现在不同于现代人的名次概念上。在所有古代民族中,希腊人被认为是最民主的民族,是西方民主的先行者。但在奥运奖牌的设置上,他们走的却是精英主义路线。在所设比赛项目十分有限 ¾ 只有210码跑、立定跳远(使用哑铃状助跳器,还吹笛子伴奏)、铁饼、标枪、摔跤、拳击、拳击角力(pankration)、五项全能等 ¾ 的情况下(第28届奥运会总共设了三百多个赛项或三百多枚金牌),希腊人竟只奖励冠军,压根儿就没有其他名次。赢就是赢,是唯一的。输就是输,是绝对的。哪有在输家中再决出n个赢家来,即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第n名的道理?换句话说,奥运比赛是地地道道的零和游戏。这对于运动员意味着什么呢?赢者风光无限,决非那位波斯将军所误解的那样,仅仅得了一圈橄榄枝冠。除了母邦奖励的钱物、粮食和橄榄油够他享用终生,人们还会在奥林匹亚的圣所给他树一座大理石塑像供来者瞻仰。冠军不仅青史留名,甚至可能被尊为神,如关羽在中国民间那样。[#]这与现代奥运似乎并没有本质区别。相比之下,输者的境遇非常可怕。希腊人没有怜悯的坏习惯,连他母亲也不会给好脸色的。[*]既然夺冠是生命中的唯一追求,输了比赛,生命还有何意义?故此,失败运动员自杀或患抑郁症之事不绝于史。这就迥异于现代了。
但在很大程度上也正是这种执迷,使希腊人能超越阶级偏见,在参赛和观赛资格上基本做到了不分贵贱,人人平等。这又使他们显得十分民主和现代。尽管在公元前776年后两百来年中,贵族主宰了奥运会,因为只有他们有闲暇从事参赛所需的专业训练,也只有他们付得起去奥林匹亚观赛的长途旅资。可是随着希腊世界的民主化,也因奥运会就其性质而言更看重个人的能力和表现而非出身,贵族唱主角的奥运会终究变成了平民的奥运会。虽然最初有贵族选手抱怨他们不得不放下血统的架子,屈尊降贵与“流氓”、“混混”们手对手、脚对脚地角力,可是在第一届奥运至基督教兴起后末届古代奥运会近1200年中,不仅大多数选手是平民,而且大多数贵族选手并不以同平民比赛为耻,不以输给平民为耻。相对于选手,看客中的平民就更是大多数了。毕竟,并没有足够多的贵族来填满能坐两万多人的大看台。在很多情况下,贵族看客似乎也不在意与一般人平起平坐,同吃同住。为了看奥运,贵族出身的柏拉图头对脚、脚对头,与一帮醉熏熏的陌生人同睡一间草草搭就的棚屋,[*]他那高贵的鼾声与醉鬼们的鼾声抑扬顿挫,此起彼伏,构成了一曲堪称“前卫”的交响乐。
既然除冠军外不设其他名次,竞赛便成为一种下注极高的赌博。相对而言,赢家得到的和输家失去的之多,远非现代奥运能比。换句话说,古代运动员的职业风险远高于现代运动员。这只是一个方面。古奥运的残酷性还表现在一个更重要的方面,即运动员受伤流血致残致死被认为是理所当然,不值得大惊小怪。马拉战车赛(chariot races)事故频频,动辄断腿折手、车毁人亡。但那又怎么样?难道赛者追求的不是冠军,观者追求的不是刺激?现代拳击不仅从规则上确保运动员安全,而且对运动员身体也充分保护。高科技材料制成的头盔整个头部和面颊罩住,减少了脑出血、脑震荡和面部受伤的可能性;胸甲、背甲保护了心脏;肥厚的大手套可以缓和冲击力,减少对方头部、胸部、腹部、背部受伤的可能性。古奥运根本就没有这种婆婆妈妈的东西。不仅如此,从规则上看,除了不分竞赛级别,对手倒地后还可以连续猛击,直至他向裁判表示服输。赛手还可以在手上缠上有相当硬度的皮条,以提高击拳的力度或杀伤力。其后果是,一场比赛下来,运动员往往血肉模糊,遍体鳞伤,甚至面目全非,伤口愈合后完全丧失了先前的面部特征,连亲朋好友也认不出来。
然而,最凶狠残忍的比赛项目还是拳击角力。这种运动虽可视为拳击和摔跤的结合,但远不是两者单纯无辜的相加。因为,参赛者可以正面冲撞对手,可以从背后袭击对手;不仅做任何动作都可以,而且对任何部位拳打脚踢(包括胯部)都是允许的。唯一不能做(否则裁判会用一根长棍子敲打犯事者)的,是剜眼和用口咬。最匪夷所思的是,不仅掐断对手脚筋手筋不是犯规,甚至掐住对手脖子令其窒息死亡,也不是犯规![·]
这一定程度解释了为什么波斯大军入侵时,通常争强好胜的希腊人竟然未中断奥运会的摔跤决赛,也一定程度解释了古奥运为何只设冠军而不设其他名次。被叫做“拳击角力”的生死搏斗难道不是绝佳的战争替代品,或另一种形式的战争?那血腥味浓、刺激极强的“比赛”其本身不就是一场战争?古希腊语中并非没有表示“战争”、“运动”一类概念的词。可是与athletes(运动员)同词根的athlon、athlesis一类词却有“作战”、“战斗”、“争斗”、“竞争”等词义。不难想象,在古希腊人的概念中,“战争”与“运动”的界线并非像现代语言中这么清晰。考虑到在城邦之间、在古希腊人与外族人之间,战争随时都在发生,随时都可能发生,而奥运会每四年才举行一次,他们的做法就更容易理解了。
那么古希腊人为什么会有如此秉性(应当注意,现代希腊人不仅在人种上与古希腊人不同,在文化上也迥异于古希腊人)?
这要到古希腊散裂的地理形势和恶劣的自然条件上去找。所谓“古希腊世界”被大海、河流、磷峋陡峭的山峦和崎岖不平的峡谷分隔开来,决不能同适合大规模农耕的黄河、长江流域和印度河、恒河流域相比。这种地理条件显然不利于社会整合和政治统一。难怪希腊世界一盘散沙,有着上千个自我中心的小城邦。它们之间从一开始便联系松散、关系冷漠,时间一久就难免发生冲突和战争。事实上,历史上希腊城邦之间的争战从来没有停息过。希腊人好争好斗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土地稀少、土壤贫脊、气候干旱,生活和生产资源总是处于稀缺状态。既然资源极为有限,为了生存,一种凶狠好斗的秉性便成为必然。英语中“希腊人相遇,其争必烈”(When Greeks meet Greeks, then comes the tug of war,也译作“两雄相遇,其争必烈)之成语决非空穴来风。好斗的秉性使希腊人即使外敌当前也会同室操戈,萁豆相残。勾结敌人打同胞是古希腊的普遍现象。如罗素所言,希腊人将大量精力消耗在其内部的相互残杀中,消耗在他们与非希腊人的武装冲突和战争中,“在这些方面,他们取得了史无前例的成功。”古希腊人过早退出文明史舞台,很难说与好斗的秉性无关。
与好争好战秉性互为因果的是,古希腊人酷爱竞赛。他们不仅比雄辩术、比朗诵、比诗歌、比戏剧、雕塑和陶艺,而且搞男女选美大赛,甚至举行过接吻大赛(当今世界的吉尼斯纪录真可谓继承了古希腊遗风)。他们不仅在婚礼上而且在葬礼比赛,甚至行军打仗都不忘带上比赛器械。他们尤其养成了体育竞赛的风气。甚至发明了奥运会。除了娱乐性,古希腊体育还有战争性的一面,就是说,体育为战争服务(尽管它也逐渐拥有了自身的价值),是战争的演习、是战争的准备,是战争的延续。除摔跤和拳击角力具有显而易见的战争性质之外,古希腊人发明的210码短跑、标枪、铁饼、五项全能同样如此,其中标枪和铁饼至今仍然使人不寒而栗(训练和比赛中事故时有发生)。“重甲短跑”(hoplitodromia,
源于hoplite即“重甲步兵”)就更像一场实战演习了。无可否认,其他民族早期历史上也出现过类似现象,但没有一个古代民族达到了希腊人那种极端程度。中国春秋战国时代“君子”必修的“六艺”中有“射”和“御”。这当然与战争有关,可是“六艺”中还有“礼”、“乐”、“书”、“数”。它们比“射”和“御”更重要,是使“君子”成其为“君子”的更本质的要素。
奥运会虽然由争强好斗的古希腊人创造,但简单地否定它并非可取。毕竟,它是成就极高的古希腊文明的一个重要方面。可是如果把它当作价值圭臬,毫无批判地加以接受,就更不可取。当法国贵族古拜丹于1896年复苏奥运会时,人类自最后一次古代奥运结束又进化了1500来年。现代人类对生命价值的态度较之古希腊人已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古希腊人残忍、好战和极端个人主义多少已遭到否弃;他们创造的独特的奥运体制,他们崇尚的“更快、更高、更强”的奥运精神则被继承了下来。这种精神产生于一种尊重个人成就和世俗成功的文化传统,与人本主义的现代价值观颇吻合。另一方面也必须看到,现代奥运与古代奥运虽有很大不同,但毕竟是西方霸权的产物,而西方文明又是希腊文明的直接继承者。西方人固然比古希腊人更为温和,但从中世纪多次十字军东征、近代以来无数次殖民主义侵略战争,以及20世纪那两次肇始于欧洲并以欧洲为主要战场的“世界”大战来看,很难说他们已全然摆脱了古希腊人好勇斗狠、永不知足、崇尚蛮力、好走极端的秉性。在我们这个危机四伏的时代,这个核武器当量之大、数量之多足以毁灭人类若干次的时代,这种秉性对于世界和平与安宁并无裨益。相比之下,知足长乐、宁静淡泊、公平公正、以理服人、宽容平和、不走极端的东方品质更有利全人类的生存和长远发展,尽管大多数东方国家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还应继续吸纳一切源于西方的合理观念、有效制度和先进技术。
随着东方国家的重新崛起,东方文化的固有品质定将从遮蔽状态中朗然呈现,改变那夹杂着过多古希腊秉性的现代文明的品质。奥运会既已发展成一种被广泛接受和喜爱的体育娱乐形式,就应考虑如何使之成为一个展示和发扬东方价值观的平台。近几十年来,奥运会通过吸收非西方体育传统的养分 ¾ 如日本蹂道和韩国跆拳道 ¾ 而得到了丰富。我国也正在借2008年北京奥运之东风,争取中国武术进入奥运,即“武术申奥”。据有关消息,因比赛项目过多,举办奥运的难度和成本已十分高昂,为了使更多国家能申奥办奥,国际奥委会正打算对奥运进行“瘦身”,即减少赛项。这对“武术入奥”不是好消息。但即使武术不能在2008年入奥,也应借东道国之便将武术项目之一的太极拳列为表演项目。
因为太极拳是一种体现了中国文化之精髓的运动,与希腊-西方意义上的竞技体育大异其趣,与拳击角力这种残酷的古奥运项目相比,更处在完全相反的另一极。起源于明清之际的太极拳以道家“无极-太极”的宇宙发生论(太极图为其形象的表达)为理论依据。反映在动作上,习拳(杨氏太极)者一举一动都包含了圆:小圆、大圆、立圆、平圆、圆弧,不一而足。连绵不断的圆,象征了宇宙的浩瀚广袤、无始无终;虚实开合的圆,暗示了阴阳的对立统一、动静循环;浑然一体的圆,表达了天人合一、物我合一的生命形态。同样是圆,还体现了儒家佛家仁爱慈悲的博大情怀。反映在动作上,即“舍己从人”、“随屈就伸”,而非径直的攻击。这正是太极拳以善为本的根本宗旨之所在,与角力拳极尽蛮力置对手于死地的作法相比,何止天壤。但这并非意味着太极拳是一种只适合弱者的运动。亦柔亦刚、柔中有刚也是它的一个重要特点和原则。既有如此丰富的精神内涵,习拳者需内外兼修、形神兼备,便不奇怪了。连绵变化、刚柔相济的圆弧状动作必产生一种独特的审美效果。这是太极拳的艺术魅力所在,也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它不仅在东亚、东南亚,而且在欧洲、北美和俄罗斯等地区也有可观的群众基础。同样重要的是,太极拳不仅是善与美的高度统一,还能通经脉、理脏腑、强筋骨、壮体魄,而这恰恰是体育的根本目的之一。
从其中庸、善良、不争的精神品质看,太极拳不应该是一种竞技性运动。故此,无论太极拳能否进入2008奥运,它都只应是一个表演项目(非“表演赛项目”)。只是表演而非比赛,意味着无金无银可夺。这对于人们的虚荣心是一种损失。可是藉着这种表演,尤其是一种精心编排、规模宏大、能够准确把握其精髓的表演,可以向全世界有力地展现一种全然不同的体育形式,一种气质迥异于所有竞技运动的体育形式;可以提醒人们除了观赏性强的竞技体育,还有无数未登大雅之堂但同样能反应体育真谛的非竞技体育形式,如慢跑、快走、跑步、登山、跳绳和踢键子等等。因其能强体健魄、通经活脉,能修养身心、陶冶性情,也因具有极强的审美性,太极拳应该是非竞技体育之王。太极拳的背后是一个绵延了几千年的伟大、深厚的文明。这个文明的基本哲学理念代表了人类文明发展的另一种可能性,预示着人类价值观演进的另一种可能的走向。为了不至在大规模毁灭性战争中像恐龙那样彻底灭绝,人类应当充分利用那些被强势文明障蔽的精神资源。太极拳及所表征的哲学思想便是这样的精神资源。切不可以为了区区一两块金牌而牺牲一种非凡体育形式的真谛,剥夺一个和平、善良的伟大文明所应当享有的尊严。
(Tony Perrottet, The Naked Olympics:the True Stories of Ancient Games, Random House, 2004)
2004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