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西方学术著作,特别是大师之作,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除了外语基础过硬外,还要吃透所译之全书的思想脉络,而要吃透全书则要吃透全人――其人的整个思想体系。这是准确翻译西方学术著作的一个基本前提。否则的话,外语基础再好,也会出现因为不了解被翻译者的学术理路而造成翻译错误或翻译不准确。
阿伦特的名著《人的条件》的中译本(竺乾威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就存在大量由于不理解阿伦特的整体思想而导致的翻译错误。当然,其中也不乏由于基础英文不过关造成的错误。鉴于《人的条件》一书在阿伦特的整个思想乃至西方政治思想史上的重要地位,有必要对其译文进行指谬。
为了让我的指谬有充分的说服力,我一律采取了下面这样的格式:先引用英文原文,再引用中译本译文,然后是我的试译,最后是简要的引申说明。由于篇幅的限制,本文只拟列举一些主要因为不了解阿伦特的思想而造成的翻译错误。
一、与“劳动”概念相关的翻译错误
《人的条件》的三个最核心概念分别是“劳动”、“工作”“行动”,如果不理解这三个词的准确含义,就会造成一系列理解和翻译上的错误。因为篇幅限制,本文主要就“劳动”和“行动”举例说明(划线部分是笔者认为存在翻译错误、需要拿出来进行讨论的句子或词语)。
英文版(第4页)[1]:Freedom from labor itself is not new; it once belonged among the most firmly established privileges of the few. In this instance, it seems as though scientific progress and technical developments had been only taken advantage of to achieve something about which all former ages dreamed but which none had been able to realize.
中译本(第4页):“来自劳动的自由并不新鲜,它曾经属于少数人最根深蒂固的特权之列。在这种情况下,看来科学进步和技术发展好像已经被用来取得一些以往任何时代都梦想却无法实现的东西。”
陶东风试译:“免于劳动本身并不新鲜;它曾经属于少数人最牢固地确立的特权。在这种情况下,似乎科学的进步和技术的发展一直被用来取得一些任何时代都梦想但却无法实现的成就。”
英文“free from”本身就是“免于……”“解除……”的意思,一般情况下不能翻译为“来自……的自由”。更加重要的是,联系阿伦特的整个思想就可以知道(联系《人的条件》一书也足以知道),阿伦特把人的活动分为三种类型:劳动、工作、行动。在阿伦特看来,劳动和工作都是受到物质必然性制约的不自由活动,只有投身公共领域的活动,即行动,才是自由的,而其前提则是从劳动和工作中解放出来。阿伦特认为,在古希腊,只有男性家长才能获得免于劳动的特权,因此可以参加自由的政治活动(“行动”),而仍然被束缚在家务劳动的奴隶和妇女是没有这种自由的。现代社会的科学技术的发展使得很多人都获得了免于劳动的余暇时间,但是却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政治自由,原因是现代社会是一个“扩大了的家庭”,是一个“没有劳动的劳动者社会”(a society of laborers without labor),他们虽然不必劳动,却仍然美化劳动,束缚于物质必然性的逻辑,因为他们把生命存在的价值仅仅理解为消费。
由于没有理解阿伦特的这个思想,所以,中译本正好把原文的意思译颠倒了,好像劳动能够产生出自由,而且还导致了下文诸多相应的错误。
比如:英文版(第5页):“it is a society of laborers which is about to be liberated from the fetters of labor,and this society dose no longer know of those other higher and more meaningful activities for the sake of which this freedom would deserve to be won.”
中文版翻译(第5页):“这是一个准备从劳动的桎梏中解放出来的劳动者的社会,为了它去赢得值得的自由,这个社会再也不知道其他那些更高级、更有意义的活动。”
陶东风试译:“这是一个将要从劳动的桎梏中解放出来的劳动者的社会,这个社会不再知道其他更高的和更有意义的活动,摆脱劳动桎梏的自由只有为了这些更高的活动的缘故,才是值得去赢得的。”
中译本至少有两个错误。错误之一:中译本把第一句翻译为“这是一个准备从劳动的桎梏中解放出来的劳动者的社会”,而原文的意思是“这是一个将要从劳动的桎梏中解放出来的社会。”当然,英文be about to do something既可以解释为“准备……”,也可以翻译为“将要……”。之所以说中文版的翻译是错误的,或至少是不准确的,是因为联系上下文就可以知道,阿伦特在这里论述的是物质极大丰富、劳动力极大发展、人们将要(一种客观情形而不是主观愿望)从艰苦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的现代富裕社会,但是这个社会却依然是阿伦特认为的“劳动者社会”(又名“没有劳动的劳动者社会”),因为现代社会的人虽然差不多从劳动的苦役中解放出来了,但又陷入了对于物质消费的无度追求,而不是像古代希腊的公民那样参加公共领域的活动,他们依然停留在满足自己的物质需要或生理欲望的层次,所以本质上依然是一个“劳动者”。
错误之二:中译本“为了它去赢得值得的自由”一句含义不明。从中译本的上下文看,似乎“它”是指现代社会,如果这样理解,就和阿伦特的意思完全相反了,因为阿伦特一直对现代社会持激进的批判态度。
由于中译本译者对于阿伦特对现代社会的这种态度不甚了了,所以接下来的一段也翻译错了。原文是这样的:
“what we are confronted with is the prospect of a society of laborers without labor, that is, without the only activity left to them. Surely, nothing could be worse.”(英文版第5页)
中译本(第5页)译为:“我们面对的是这样一个前景,即是一个没有劳动的劳动者社会,也即是没有一项活动留给劳动者的社会。当然,没有比这个更糟的了。”
陶东风试译:“我们所面对的是这样的前景:一个没有劳动的劳动者社会,亦即:一个唯一留给劳动者的活动(即劳动,陶按)也不再存在的社会。当然,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这里的关键是,所谓“唯一留给劳动者的活动”就是指劳动本身,而这一点在中译本中看不出来。两个without之间用 that is连接起来,表示两者的所指对象相同。所谓“没有劳动的劳动者社会”是指:现代社会的科技发展使得人们已经不必参与劳动,机器代替了劳动;但同时,他们又没有从事使人成为人的行动(投身公共流域的政治活动),他们依然遵循动物性的需要活着(消费着)。在这个意义上,他们依然是束缚于劳动逻辑的“劳动者”。
上述翻译错误均起因于译者对于阿伦特的思想、特别是对于阿伦特的“劳动”、“现代社会”等核心概念不理解。这方面的例子还有很多。其实,《人的条件》第一章第一节一开始关于劳动的一个关键性的定义就被译者翻译错了。这个定义是 “Labor is the activity which corresponds to the biological process of human body”(英文版第7页),中译本译为“劳动是相对于人体生理过程而言的”(中文版第1页),也就是把“corresponds to”翻译为“相对于”,结果意思正好相反了,因为中文“相对于”一般用于两个相反的东西,比如“富裕”相对于“贫困”“自由”相对于“专制”。但阿伦特在全书中一直把劳动理解为是满足人的生物需要的活动,为生命过程提供维持必需品,她认为,“人体的自发生长、新陈代谢、以及最终的死亡,都受制于劳动所生产并纳入生命过程的那种必然性。”劳动承担着确保单个人的生存和维持着整个类的生命延续的重任;“人的劳动状态就是生命本身”。(均见英文版,第7页)因此,准确的翻译应该是“劳动是对应于人类身体的生理过程的。”
众所周知,阿伦特在区分“劳动”、“工作”、“活动”这三种活动的时候喜欢援引古希腊经典思想家做例子。英文版第12页有这样一段话:“Aristotle distinguished three ways of life (bioi) which men might choose in freedom, that is, in full independence of necessities of life and the relationships they originated. This prerequisite of freedom ruled out all ways of life chiefly devoted to keeping one’s self alive.”
中文版(第5页)翻译为:“亚里士多德区分了生存的三种方式,对此,人们可以在生存的必要性及其奠定的关系完全独立的状态下自由地加以选择。自由的先决条件规约着所有的主要用于维持个人生命的生存方式。”
陶东风试译:“亚里士多德区分了三种生命方式,对此三种方式,人只有在自由的情况下,也就是说,在充分地独立于生命的必然性以及这种必然性创立的关系的情况下,才能加以选择。自由的这个先决条件排除了所有的主要用于维持自己生命的生存方式。”
联系上下文可知,阿伦特讲到,亚里士多德区别了三种人类的生命――享受肉体快感的生命、投身城邦事务的生命、沉思永恒事务的生命。无论是亚氏还是阿伦特,都认为人只有在自由状态下才能对之加以选择,而所谓“自由状态”就是摆脱生活的必需品及其所产生的关系的束缚,因此,把“necessities of life”翻译为“生存的必要性”是完全错误的。与此相应,“in full independence of necessities of life and the relationships they originated”的意思是“独立于生活必需品及其确立的关系”,而中译本的翻译给人的误解是:生活的必需品及其确立的关系本身获得了完全的独立,这与阿伦特的本意风马牛不相及。在阿伦特看来,“自由”的前提是摆脱了物质和生存必然性的束缚,“劳动”和“工作”这些维持自然生命或生产物质产品的活动,都没有摆脱人类生存的必然性,因此是不自由的。为生存而劳动的奴隶、为了利益而工作的工匠和商人都没有自由。只有“行动”或“参与政治”的人才有“自由”。“自由”的含义就是成为政治动物。所以,阿伦特才会说,自由的前提条件是排除那种束缚于生命必然性的生存方式。中译本把“necessities”翻译为“必要性”而不是“必然性”,把“ruled out”翻译为“规约”而不是“排除”,都是因为译者不理解阿伦特的基本思想,而且使得整个这段话的含义变得无法理解。
还有一处与“必然性”(或者必需品)概念相关的明显误译是在英文版的第85页:“With the rise of political theory, the philosophers overruled even these distinctions, which had at least distinguished between activiites by opposing contemplation to all kinds of activity alike. With them, even political activity was leveled to the rank of necessity.
”
中文版(第82页)翻译为:“随着政治理论的兴起,哲学家甚至抹杀了这些至少能区分某些活动的差异,因此他们觉得没有必要对所有类似的活动进行仔细分类。在他们那里,政治活动甚至被提升到了必需品的程度,因而成了vita activa 中所有连接方式的标准。”
陶东风试译:“随着政治理论的兴起,哲学家通过反对对所有类似的活动进行深入思考,甚至抹杀了这些至少区分了某些活动的差异,在他们那里,甚至政治活动也被降低到了与必需品相等的等级,这样,必需品就成为积极生活中所有不同部分的公分母。”
by opposing contemplation to all kinds of activity alike是修饰overruled(抹杀)的,意为“通过……”的方式而“抹杀了……”,中译本的“因此……”没有任何依据。更严重的是,他把“was leveled to……”翻译为“提升到……”,表现出译者几乎完全不懂阿伦特的思想。只要稍微知道阿伦特思想的都不可不知道,阿伦特认为政治活动高于为了满足必需品而进行的活动(必须劳动),也是以摆脱必需品的束缚为前提的。政治活动的这个特点在古希腊时期是非常清楚的,政治活动和为了谋生的劳动和工作的区别也是清楚的,但是到了现代,随着政治理论的兴起,现代的政治哲学家(即这段话中的主语“他们”)却不再进行这样的区别,更把满足生活必需品当作政治活动的核心议题,这样,他们实际上把政治降低到了劳动和制作的水平,或抹平了它们之间的区别。因此,这里的was leveled to必须也只能翻译为“降低到”或者“等同于”,而绝对不能翻译为“提升到”。
原文(第14页):However, the enormous superiority of contemplation over activity of any kind, action not excluded, is not Christian in origin.
中译本(第6页):“然而,沉思和各种活动(包括行动在内)相比所具有的极大的优越性,在于从一开始就是脱离基督教的。”
陶东风试译:“然而,沉思相比于其他所有活动,包括行动的巨大优越性,在开始的时候并不是基督教式的。”
如果了解阿伦特的整个思想,特别是她关于沉思生活的见解,就会知道,阿伦特区分了两种不同的沉思生活。一种是古希腊时期柏拉图等人理解的沉思生活;另一种是后来的基督教理解的沉思生活。虽然两者都相对于人的实践,并都把沉思生活提到高于其他人类活动,包括政治活动的优越地位,但是其间却存在很大的差别。基督教以为沉思的优越性在于沉思的非世界性或非世俗性(worldlessness),也就是超越性,而柏拉图那里,善于沉思哲学家的任务和使命却是作哲学王,按照自己的沉思来统治世俗世界,因此它“从一开始就是脱离基督教的”。中译本的翻译给以人的误导是,好像沉思的优越性从开始一直到现代都是脱离基督教的,但这不是阿伦特的意思,阿伦特要说的恰恰是:沉思的优越性在一开始(也就是古希腊柏拉图时期)不是基督教式的,只是在中世纪基督教统治的时期才发生了变化。
二、与“必死性”概念相关的翻译错误
《人的条件》中的一个核心思想之一是人的生命的必死性(mortality),这是人不同于自然界的一个基本状况,人的生命存在的诸多不同于于动物的特点就是从其中生发出来。因此理解阿伦特的这个思想也是至关重要的。可惜的是,《人的条件》中译本这方面的错误也很多。兹举数例。
英文版(第18页):Immortality means endurance in time, deathless life on this earth and in this world as it was given, according to Greek understanding, to nature and the Olympian gods.
中译本(第9页)翻译为:“依据古希腊的理解,不死是指一种时存性,是自然和奥林匹亚众神在世上所具有的生命不死。”
陶东风试译:“依据古希腊人的理解,不死意指时间上的耐久,是在此地球和世界上被赋予的不死的生命,就像自然和奥林匹亚众神所具有的。”
阿伦特认为,永恒循环的自然(包括动物)和诸神(gods)是不死的,但这种不死不是他们自己主动努力的结果,而是被动获得的(as it is was given带有这样的意思,这层意思中译本没有翻译出来);与之相反,而人是要死的,人是不死的宇宙中唯一要死的凡人(the mortal),但是人却可以借助自己的行动、借助自己在公共世界、人类事务世界的卓越言行获得超越自己的自然生命,获得不朽。因此必死性不是人的缺憾,相反是人得以超越自然循环获得人之为人的本质的前提。我们不应该为此而懊恼,不应该惧怕死亡,也不应该追求什么倏然生命的长生不老(如中国的道教),而应该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通过伟大卓越的言行被历史、文学以及其他人类艺术形式所记载并因此被后人所记忆。所以,endurance in time无论从字面上看,还是从阿伦特的整个思想看,都是指时间上的耐久性、持久性的意思,翻译为“时存性”可能引起误解,意为是时间中的有限性。
原文(第19页):“The task and potential greatness of the mortals lie in their ability to produce things-works and deeds and words –which would deserve to be and, at least to a degree, are at home in everlastingness, so that through them mortals could find their place in a cosmos where everything is immortal except themselves. By their capacity for the immortal deed, by their ability to leave nonperishable traces behind, men, their individual mortality notwithstanding, attain an immortality of their own and prove themselves to be of a ‘divine’nature.”
中文版(第10页)翻译为:“凡人的使命及其潜在的伟大之处,在于其能够创造事物――工作、行为、语言,这些事物过去确实应该是、现在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还是永恒地在家的;据此,凡人可以在一个万物不死而唯独自己要死的宇宙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凭借在不死的行为方面以及远离身后不朽的行迹方面的才能,人们获得了自身的生命不死,证实了自身的‘神’性,而他们个人生命有限的凡态则消退了。”
陶东风试译:“必死者的任务和潜在的伟大,在于其生产事物――工作、行动和语言――的能力,这些事物应是不朽永在的,至少在一定程度上,与不朽相谐。这样,通过它们,必死者能够在一个万物不死而唯独自己要死的宇宙中发现自己的位置,通过自己的行动能力以及留下不朽痕迹的能力,人,尽管有其个人的必死性,却依然获得了自己的不朽性,证明自己具有‘神圣’本质。”
这里的错误可就相当多了。首先,把“deed”翻译为“行为”虽然在字典意义上说没错,但却不合乎阿伦特的使用习惯。她用activities来指包括行动、劳动、工作等在内的所有人类活动,而用deed或者action来特指人的一种特殊活动,既不同于劳动和工作的行动――在公共领域展示自己的卓越和伟大。其次,中译本的“永恒地在家”之说让人如坠云里雾里。其实,琢磨上下文,“which would deserve to be and, at least to a degree, are at home in everlastingness”可以理解为“which would deserve to be everlasting, or at least are at home in everlastingness”,意即“这些事物(言、行等)应是不朽永在的,至少在一定程度上,与不朽相谐。”“at home”这个短语在这里的意思是in harmony with(和谐)而不是“在家”。[2]
此段中的“by their ability to leave nonperishable traces behind”被中译本翻译为“凭借远离身后不朽的行迹方面的才能”,可谓大错特错。在语法上说,to leave ……behind……是“留下……”而不是“远离……”,从上下文和阿伦特的整个思想说,人和自然界的区别就是人必有一死,但是他却通过留下不朽的言行而获得神圣性。中译本整个颠倒了阿伦特的意思,好像越是没有不朽的言行人就越是神圣似的。最后,“attain an immortality of their own”的意思明明白白就是“获得了自己的不朽性”, 中译本却非要翻译为“个人生命有限的凡态则消退了”,令人不解。我估计译者是把immortality理解为“超凡态“,所以,获得超凡态就等于摆脱了凡态。但是把mortality即必死性等同于凡态是有问题的,因为“凡态”在汉语里有世俗性、在世性的意思,也就是阿伦特说的“worldliness”,对此阿伦特是充分肯定的。如果说“凡态”的对立面则是宗教、天国等,那么,阿伦特从来反对在超越这种凡态的宗教式“彼岸”实现人的不朽,这种基督教式的超越方式将导致对于世俗世界的离弃,这是阿伦特历来反对的。阿伦特对于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充满了爱,以至于其最优秀的传记作者布留尔(Young-Bruehl, Elisabeth)所写的最优秀的阿伦特传记,起名就叫《汉娜·阿伦特:爱这个世界》(Hannah Arendt: For Love Of The World)。
三、与“行动”、“言说”、“政治”诸概念相关的翻译错误
“行动”、“言说”、“政治”是理解阿伦特整个思想、包括《人的条件》的几个关键词。它们的含义非常接近,关系非常紧密,几乎可以作同义词使用,而这样的使用是非常阿伦特式的。不理解阿伦特赋予它们的独特含义,是很容易误译的。
下面是一些比较典型的误译而且容易引起误解例子。
例一,英文版第95:Viewed, however, in their worldliness, action, speech, and thought have much more in common than any one of them has with work or labor. They themselves do not ‘produce,’ bring forth anything, they are as futile as life itself. In order to become worldly things, that is, deeds and facts and events and patterns of thoughts or ideas, they must first be seen, heard, and remembered and then transformed, reified as it were, into things―into sayings of poetry, the written page or the printed book, into paintings or sculpture, into all sorts of records, documents, and monuments. The whole factual world of human affairs depends for its reality and its continued existence,
first, upon the presence of others who have seen and heard and will remember, and, second, on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intangible into tangibility of things. Without remembrance and without the reification which remembrance needs for its own fulfilment and which makes it, indeed, as the Greeks held, the mother of all arts, the living activities of action, speech, and thought would lose their reality at the end of each process and disappear as though they never had been. The materialization they have to undergo in order to remain in the world at all is paid for in that always the ‘dead letter’ replaces something which grew out of and for a fleeting moment indeed existed as ‘the living spirit’. They must pay this price because they themselves are of an entirely unworldly nature and therefore need the help of an activity of an altogether different nature; they depend for their reality and materialization upon the same workmanship that builds the other things in the human artifice.
中文版第88-89页翻译为:“然而,从现实意义上看,行为、说话、思想这三者的共同点远胜它们各自单独与劳动或工作的共同点,言、行、思本身不生产或带来什么东西,它们像生命本身一样没有结果。为了成为世俗的东西,即业绩、事实、事件以及思想或理念的形式,它们首先必须被看到、听到,被记住,然后被改造,被具体化为诗歌,有书面记载的纸张,或装订成册的书籍,具体为画和雕塑、各种纪录、文件和纪念碑。就整个人类现实世界的现实和它的不断存在而言,它首先依赖其他一些耳闻目睹并进行记忆的人的存在。其次,依赖于将无形的东西转化为有形的东西,没有记忆,没有记忆得以表现的具体化,那么正如希腊人认为的,所有艺术之母(即言、行、思的生气勃勃的活动)将在其每一过程的最终表现其存在并消失,好像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它们为了在这一世界留下痕迹而必须经历的物化过程需要受到补偿,在这一补偿中,‘形同虚设的规定’经常取代那些从‘活着的精神’中瞬间产生的东西,它们必须支付这一代价,因为它们本身具有一种超凡脱俗性,因而需要一种性质完全不同的活动的帮助,它们的现实性和物化过程取决于同一种工艺,而这一工艺在人类技能中也制作其他东西。”
陶东风试译:“然而,从其世界性的角度看,行为、言说和思想三者的共同点远远超过它们中的任何一个和劳动或工作的共同点。它们本身不‘生产’,不带来任何东西,它们像生命一样没有实用意义。为了成为在世的东西(worldly things),即行动,事实,事件以及思想和理念的模式,它们首先必须被看到,听到,被记住,然后被转化,被具体化为诗歌,有书面记载的纸张,或者装订成册的书籍,具体化为绘画和雕塑、各种纪录,文件和纪念碑。为了整个人类事务世界的现实性及其持久存在,整个人类事务世界必须依赖在看、听并记的他人,其次是依赖从无形的东西向有形的东西的转化。没有记忆,没有让记忆得以实现、并使之成为希腊人眼中所有艺术之母的具体化,行动、言说和思想的活生生的活动,将在其过程的结束之时丧失其现实性,并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烟消云散。它们(行动和言说活动)为了继续留在世界上而不能不采取的物化,是值得付出的代价,这是因为‘死的文字’取代了产生于‘活生生的灵魂’并在一个流动不居的时刻的确是作为‘活生生的灵魂’而存在过的某种东西。但是它们又必须付出这样的代价,因为它们本身具有完全非世界性的性质,因此需要另一种性质不同的活动的帮助。为了它们的现实性和物化,它们依赖于在人类的人工世界建构其他东西的同一种技艺。”
中译本的错误集中在本段的下半部分(即划线部分),原因在于对记忆、记忆的物化形式及其与言行的关系的误解。按照阿伦特的理解,行动和言说和制作活动不同,它们不留下有形的产品(比如工匠制作的桌子),它只能依赖诗歌、绘画、历史等等的纪录,才能保留下来。没有这些纪录,言行就会像舞蹈表演艺术一样,随着表演过程的结束而结束。所以,lose their reality at the end of each process and disappear应该翻译为“在其过程的结束之时丧失其现实性,并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烟消云散”,而不是“在每一过程的最终表现其存在并消失”。把lose翻译为“表现”既没有词典的依据,也不符合阿伦特的意思,把at the end of翻译为“最终”而不是“终结处”也莫名其妙,同样完全违反了阿伦特的原意。
另一处严重的误译是把is paid for翻译成了“需要受到补偿”,但是联系上下文以及阿伦特的整个思想,可知阿伦特虽然认为行动的物化形态或对言行的纪录(即所谓“死的文字”,dead letter,此处中译本也错了,至少是不符合阿伦特此处的意思)不如行动本身那么本真(所谓“活生生的灵魂”),但它却也是行动为了继续留在世界上而不得不(have to)采取的办法,因为行动本身是即生即逝的,不借助物化形式将随着行动的结束而烟消云散,正因为这样,这是值得的或划算的(pay本来就有这样的意思)。“In that”引导的从句就是解释为什么这是一个“代价”,而不是如中文版译者理解的是进一步解释“补偿”的。下面是进一步解释为什么这个代价是必须付出的:行动必须付出这样的代价,因为行动本身具有完全非世界的性质(特指即生即逝,不留下物质痕迹),因此需要另一种性质不同的活动(各种艺术等物化形式)的帮助。
例二,英文版第176页:“speech and action reveal this unique distinctness, Through them, men distinguish themselves instead of being distinct;they are the modes in which human beings appear to each other, not indeed as physical objects, but qua man. This appearance,as distinguished from mere bodily existence, rests on initiative, but it is an initiative from which no human beings can refrain and still be human. This is true of no other activity in the vita activa.”
中译本第179页译为:“言行表现出这种独一无二的差异性。通过它们,人们使自己同他人相区别,而不只是表现出差异性。它们是人们(不是作为物而是作为人)借以相互展现的方式。这种呈现与单纯的肉体存在不同,它们有赖于主动性;但是这是一种没有哪个人能加以抑制(并仍然是人)的主动性。在vata activa中,确实不再有其他的活动。”
陶东风试译:“言说和行动表达这种差异性,人通过言行而区别自己,而不只是生而独特。它们是人在其中相互呈现的方式――不是作为物而是作为人。这种呈现与单纯的肉体存在不同,是建立在主动性之上的。没有哪个人能够失去了这种主动性而仍然是人。在积极生活中,只有行动是如此。”
联系上下文和阿伦特的思想可知,阿伦特在《人的条件》中认为,人之为人必须通过言行主动呈现出自己的差异性和独特性,这是因为人身上也有不用主动呈现也存在的那种是生理上的独特性(比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理特征,即使不主动呈现它们,它们也客观存在甚至很醒目)。艾略特看重的是通过人的言说和行动进行对独特性的主动呈现,人的主动性是阿伦特强调的重点,它不像人的物质存在或者生理特征那样是被动的、先天的。这种呈现行为是一种主动的“开启”,或“启动”。它既非出于生物的必然性,也不是出于人的功利性,因而是人的真正自由的标志,甚至是一次再生(second birth)。阿伦特认为,这正是行动的基本意义:“就其最一般的意义而言,行动意味着采取主动,意味着开始。”[3]因此,“not merely being distinct”应该理解为那种自在、被动、先天具有的差异性(比如人的基因的差异),中译本将之翻译为“不只是表现出差异性”没有能够把这层被动的意思翻译出来,而且“表现”恰恰具有主动意味。下文的mere bodily existence(“单纯的身体存在”)也有这个被动的含义。
接下来一段“This appearance,as distinguished from mere bodily existence, rests on initiative, but it is an initiative from which no human beings can refrain and still be human. This is true of no other activity in the vita activa.”中译本的翻译为“但是这是一种没有哪个人能加以抑制(并仍然是人)的主动性。在vata activa中,确实不再有其他的活动”,也值得商榷。原文的意思其实很简单:人的行动的呈现与单纯的肉体存在不同,它是建立在主动性之上的。没有哪个人能够失去了(refrain有抑制,避免,失去,免于等多种意义,这里翻译为失去比较符合上下文的意思)这种主动性而仍然是人。from which的which就是指代initiative,即“主动性”。 “This is true of no other activity in the vita activa”这句话的意思是,在人类的所有活动――主要是阿伦特在《人的条件》中区分的劳动、工作和行动――中,只有行动是具有上述所说的主动性的特点的,其他两者则没有。other这个词本来就含有比较的意思。中译本翻译为“在vata activa中,确实不再有其他的活动”完全不通,让人莫名其妙。[4]
例三,英文版第179页:“in acting and speaking , men show who they are, reveal actively their unique personal identities and thus make their appearance in the human world,while their physical identities appear without any activity of their own in the unique shape of the body and sound of the voice. This disclosure of ‘who’ in the contradistinction to ‘what’ somebody is –his qualities,
gifts, talents ,and shortcomings, which he may display or hide—is implicit in everything somebody says and does. ”
中译本第182页,“人们在言行中表明他们是谁,积极地展现其个性,从而使自己出现在人类世界中,虽然他们外表的特征并不显示其独特的体形和声音。同某人可能是什么(他可能表现的或隐藏的品质、天赋、才能和缺憾)截然不同的‘谁’的展现蕴含于他的一言一行中。”
陶东风试译:“通过言说和行动,人们表明的是他们是谁(who),积极地展示他们独特的个人身份(personal identity),并在人的世界呈现自己,而他们的身体身份(physical identity)通过其独特的形体和声音而呈现,不需要他们自己的任何活动。对于某人是‘谁’的展示――它是与某人是‘什么’相对立的,后者包括人的本性(quality)、天赋(gift)、才能(talent)、缺点(shortcoming)等等,他可以把它们展示出来,也可以隐藏起来――内在于人的说和作的每件事情之中。”
译文的错误主要是在划线的部分。While一词既有“虽然”的意思,也有“而”的意思,关键在上下文。阿伦特这里要说明的是:人的身份分为两种:一种是个人身份,一种是身体身份,个人身份通过人的言行表现出来,而其身体身份则通过身体的特征(比如外形、声音等)体现出来。前者需要主动的呈现,而后者则是一种被动的、自然赋予的特征(阿伦特把人的自然禀赋、才能也归入此列)。这样,“外表的特征并不显示其独特的体形和声音”这样的翻译的荒谬不通就非常明显了。
例四,英文版(第201页):“For power, like action, is boundless; it has no physical limitation in human nature, in the bodily existence of man, like strength.”
中文版翻译(第201页):“权力和行动一样是无限的,在人性及人的自然生存意义上,权力同力量一样是不受物质限制的。”
陶东风试译:“权力和行动一样无边界,它不存在在人的本质方面、人的身体存在――比如体力――方面的物理限制。”
从基本语法的角度看,最后一句的两种翻译似乎都可以,like strength,既可以理解为是直接修饰it(即power)的,意思是权力和体力(中译本把strength翻译为“力量”并不是十分符合阿伦特的原义,翻译为“体力”,即人的身体的力量更加准确一些,这一点在我引用的原文中就可以见出)一样都不受物质的限制或者没有物质边界;但是也可以理解为是修饰the bobily existence of man(人的身体存在)的后置定语,like是“诸如”的意思。也就是说,体力或人力是人的身体存在的一个方面。我觉得联系阿伦特的整个思想,特别是她在《人的条件》中对于权力、暴力、体力及其相互关系的理解,应该采取后一种理解。因为就在我们引述的这句话的前后,阿伦特反复和明确区别了权力和体力(中译本作“力量”),而其中最主要的区别之一就是权力没有物理的边界而体力则有。
为了更清楚地说明这个问题,我们这里不妨稍稍展开一些来介绍一些阿伦特的权力理论。首先,阿伦特认为权力是保护言行、维护公共领域(即言行的展现空间)之存在的力量,权力和言行的共同点最主要的体现为它们的非暴力性,而非暴力性也是所有政治的本质特点。阿伦特说, “在人们以言行的方式聚集在一起的任何地方,展现的空间就形成了。”(英文版第199页)这表明“展现的空间”的非暴力性质。只有行动和言说而不是暴力(也不是劳动或工作等维持生计的功利性活动)才能创造展现的空间。这个意义上的公共空间(展示的空间)的形成,需要一种力量的维护,这个力量就被阿伦特称为“权力”:“权力是维护公共领域(言说和行动着的人之间的潜在展现空间)的存在的东西。”(power is what keeps the public realm)[5]权力的丧失必将导致公共领域与政治共同体的丧失。
其次,阿伦特还认为,权力只能在使用、实现中存在,权力一种潜力,只是在其实施中这种潜在力量才会发挥出来。“权力不能像武器一样储存起来以应付紧急状况,它只存在于其实现中。在权力没有得以实现的地方,它也就不存在。”[6]权力因此具有“潜在”的性质:“权力永远是一种潜在的权力,不像暴力或者人的体力,它们是一种固定的、可度量的、可靠的实体。”[7]这表明权力的非物质性。比如一旦人群散去,人的交往不再存在,权力也就不见了。权力的这个特点对我们正确理解上面引用的那句话非常关键。因为正是在这里,阿伦特明确地把权力和体力、武器等实体性的力量加以区别,后者作为一种实体必然是有物质的限度的,而作为以语言交往形式存在的权力是没有这种限度的,因为它根本就不是物质实体。
最后,与此紧密相关,权力只存在于公共空间和公共领域存在的地方,权力的公共性。存在于人们在一起行动的地方,权力只存在于人际之间,“权力只有在人们一起行动时才会在人与人之间体现出来,而随着人群的离散而不复存在。”[8]“产生权力的唯一必不可少的物质条件是人们共同生活于一处。只有在人们共同生活的地方(行动的潜能因而不断呈现出来),权力才能同他们一起存在。”[9] “无论是谁,也无论出于何种理由――不管他的力量多么强大,也不管他的理由多么充分――只要他孤立自己,不投身与这种共处之中,那么,他就会失去权力,成为无能的人”[10]这就体现出体力和权力的差异:体力是生产物质必需品所需要的私人拥有的东西,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的体力是不会消失的,而权力是行动所需要的公共性的东西。这样,权力必然和人的复数性联系在一起,权力的“唯一限制就是其他人的存在。”[11]
这点也凸显了权力和体力的不同,权力不是私人的占有物,它只能存在于人际交往中,存在于人的复数性中,而体力则不同,体力是人的私有物,一个人不能把自己的体力分割给别人。
从上述这些关于权力的特点看,我想我的试译应该是正确的。
例五,英文版(第223页): Since Plato himself immediately identified the dividing line between thought and action with the gulf which separates the rulers from those over whom they rule, it is obvious that the experiences on which the Platonic division rests are those of the household, where nothing would ever be done if the master did not know what to do and did not give orders to the slaves who executed them without knowing.
中文版的翻译(第217页):“自柏拉图自己直接用统治者同被统治者的区别来鉴定私下于行动的分界以来,很明显,柏拉图的这种区分是以家务活动作为其经验基础的。”
陶东风试译:“由于柏拉图自己直接把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区别等同于思想与行动的分界线,因此很明显,他的这种区分是以家务活动作为其经验基础的。”
这里的基本错误是把Since 错误地理解为“自从”,把identified……with……错译为“鉴别”,致使这句话变得无法理解。阿伦特的意思是,由于柏拉图把“思想”和“行动”的区别等同于“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区别,所以,他实际上是把家庭的主人(知道但是不做的人)/奴隶(做但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人)模式搬到政治领域,使之公共化,取消其私人特征。这是以家务活动为“经验基础”的。家长知道但是不做,奴隶做但是什么也不知道。“在这里懂的人不必去做,做的人也无需思考,无需有知识。”阿伦特说:柏拉图的《治国者》一书的“具有决定意义的论点是:在一个大家庭的建构和城邦的建构之间没有差别,因此,同一种科学可以涵盖政治的和经济的或家庭的事务”。明白了这个道理,identified就不可能被翻译为“鉴别”,而且即使在语法上这样翻译也是不通的,因为下面的identified……with……中的with无论如何不能翻译为“作为”。
例六,英文版(第244页):Man’s inability to rely upon himself or to have complete faith in himself (which is the same thing) is the price human beings pay for freedom; and the impossibility of remaining unique masters of what they do, of knowing its consequences and relying upon the future, is the price they pay for plurality and reality, for the joy of inhabiting together with others a world whose reality is guaranteed for each by the presence of all.
中文版翻译(第234-235页),“人无力依赖自己或完全信心自己(这是同一回事情),这正是人这种存在物为取得自由所付出的代价,无法控制所作的事情,以及知道这个事情的结果,以及把希望寄托在未来,这是人们为争取生活的多样性和现实性,为享受同他人共同居于这个世界(对每个人来说,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是以所有人的参与为保证的)的快乐付出的代价。”
陶东风试译:“人无力依赖自己或完全相信自己,这是为自由付出的代价,人无法单独控制自己行动的结果,也不能知道事情的结果,不能依赖未来。这是人类为复数性和现实性付出的代价,是为享受与他人同居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现实性通过所有人的在场而得到保证的――的快乐付出的代价。”
impossibility of 后面一连接了三个宾语从句,表示三种不可能性:控制自己的行动结果的不可能,知道事情的结果的不可能,以及依赖未来的不可能,但是中译本的翻译很容易使人误解,好像只有控制自己作的事情是不可能的,而其他两者是可能的。但是理解阿伦特思想的人都知道,阿伦特一直坚持认为人的行动有不可预测的结果,人的行动的本质就是开新,但是却本能保证行动的发展,也本能保证其结果,因此,当然也不可能预测未来,这就是行动的本质,也是自由的代价,这是人的复数性所决定的,复数性决定了人的行动只能发生在无数差异的个体组成的人际网络中,无数的差异个体的无数行动相互关联相互影响,决定了结果和未来的不可能预测。只有当人们完全消除了复数性,在人的活动中引入暴力因素把一切纳入预定的轨道(比如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这样才能消除不可预测性,而这也就取消了人的自由,人彻底成为了工具,成为了施加暴力的材料--就像在人的制作活动中那样。
例七,英文版(第247页): “The miracle that saves the world, the realm of human affairs, from its normal, ‘natural’ ruin is ultimately the fact of natality, in which the faculty of action is ontologically rooted. It is, in order words, the birth of new men and the new beginning, the action they are capable of by virtue of being born.
中文版翻译(第237-238页),“将世界(人类事务的领域)从其通常的、‘自然’的毁灭中拯救出来,这个奇迹最终出于这一事实――行动的本能从本体论上来说是根源性的,换言之,这就是新人的出现和新事物的开始,就是人们一诞生就能进行的行动。”
陶东风试译:“将世界――人类的事物领域――从其通常的、‘自然的’毁坏中拯救出来,这样一个奇迹最终是根源于生生不息(natality)这一个事实,从本体论上说,行动的能力就是根植于这种生生不息中。换言之,这就是新人和新事物的诞生,是他们通过诞生而拥有的行动能力。”
中译本的最大错误在于根本没有翻译natality这个关键词,这样,它也就把原文中的fact(“事实”),理解为“行动的本能从本体论上来说是根源性的”――这句话同样是不准确的翻译,因为in which faculty of action is ontologically rooted中的which实际上就是指代natality,作rooted的宾语,也就是说,行动的能力从本体论的意义上是根源于生生不息这个事实的。生生不息这个概念在阿伦特的行动理论是关键性概念,她认为人的行动能力、也就是开新能力是根源于人的生生不息这个事实的,每个新生命的出生都给世界带来了新的开始。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笔者写此文的目的绝对不是认为我的试译是完全准确的,也不认为《人的条件》的中译本一无是处。笔者只是希望借此说明翻译学术著作的艰难远远超出我们的通常想象,是一件需要严肃对待的学术事务。我们宁可翻译介绍得慢些、少些,而不要留下太多的遗憾和误导。
(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诗歌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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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引用的阿伦特的英文版著作是芝加哥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二版(H·Arendt: Human Condition, Second Edition,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1998),而中文版依据的则是1958年的初版,两者的区别只是第二版增加了卡诺万(Margaret Canovan)的导言,正文没有任何区别。
[2] 对at home in的这个理解得到杨玲女士的启发,特此致谢。
[3] 《人的条件》英文版第二版,芝加哥大学出版社,1958年,第177页。
[4] 笔者的经验是:凡是我在阅读中文版的时候感到难以理解或与我理解的阿伦特的思想不吻合甚至矛盾的地方,一核对原文准能发现错误。
[5] 《人的条件》,英文版第二版,芝加哥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00页。
[6] 《人的条件》,英文版第二版,芝加哥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00页。
[7] 《人的条件》,英文版第二版,芝加哥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00页。
[8] 《人的条件》英文版,第二版,芝加哥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00页。
[9] 《人的条件》英文版,第二版,芝加哥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01页。
[10] 《人的条件》英文版,第二版,芝加哥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01页。
[11] 《人的条件》英文版,第二版,芝加哥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0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