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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心理:你们能指责80后吗?

我们的国人正在整体大踏步地迈入消费主义时代,当80后的父辈和兄长都抛却了理想主义,忙着唱歌按摩出国旅游的时候,我们有什么理由单单指责80后?

最近,我的朋友L先生很有些气愤,在某个阳光祥和的下午,约我在西湖边的一家咖啡馆见面,不等我坐定,他便言辞激烈地说道:“你们年轻人,真是缺乏理性,凡事都诉诸人的本能反应,去对抗你们认为一切不怀好意的西方事务”,甚至不惜用了“脑残”和“傻逼”这样的形容词。

我当然清楚,一向风度儒雅的他是被这几天发生在各地的暴力“反日”游行激怒了。这位60年代出生的精英,曾在多个公开的场合表达了自己对80后的政治期望,成为中国“现代转型”的中坚力量,成为一代有独立精神、思维的公民。

L先生对我说:“任何一代人,在社会进化的历史里,如果不能主动地创造或幸运地遭遇历史性事件,那么,他们的代际意识、代际效用、代际使命很难现身。”

所以,我完全理解的他的愤怒和无礼,毕竟他是为数不多看好“80后”的前辈之一。

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跟随在80后之后的描述都是“自私叛逆”和“娇生惯养”。他们常被描绘成这样的一种人:不热衷政治,不关心社会。崇洋媚外,喜欢韩国肥皂剧和法国时尚,喜欢无病呻吟,习惯在富足的生活之中寻求忧郁和悲伤。

而有些评论甚至有些尖酸刻薄了,比如我就在一篇文章中读到这样一段话:80后一代在这些虚无、罪错的生存环境里成长,他们多有自我中心意识,而少有人类意识;他们多有合群思想,而少有个性思想;他们多有势利心理,而少有同情心理;他们多有丛林意识,而少有社会意识,是中国的“垮掉的一代”。

的确,同60后、70后相比,中国80后是没有政治意识的一代。包括精明的西方人也发现,中国的80后尽管独立、自我,却对自由、民主、选举权等兴趣寡然。难怪,《时代》杂志Simon Elegant 在描写中国80后的文章“China"s Me Generation”(中国自我的一代)里,以一点无奈的语气结束全文,“China"s future will be defined by whether they realize that democracy can help China.”(中国的未来决定于他们是否能意识到:民主能帮助中国。)

从大的视角来看,他们的成长风平浪静。出生在80年代,却因为年纪尚小,与那个年代的民主运动、文化复兴毫无关系。随之而来,初级政治启蒙却由“四项基本原则”紧紧控制,高等教育则把“马列”“毛论”列为必修课和研究生入学门槛。80后对近在咫尺的历史一无所知。所谓“禁忌”,只是大学内部网络疯狂流传的猎奇物,而非有切身之痛的记忆。不过,这种刻意塑造的忘却,从某种意义上,并非坏事。

政治紧缩只是一种深藏不露的表面现象。80后其实懵懂的认同,似是而非的政治教育并非一种强制接受的价值观,也非一种严肃的学术训练,而是入学踏板石,甚至是记忆力测试。因此,“政治”更像是一次性用品,即用即弃。这也可看作,“工具化”的政治教育,客观造成了一种“政治自由”。

我们可以把中国80后自以为拥有的“自由”看作一种“无知”。虽然横向比较而言,中国的“自由度”并非完满,但是80后一代身上,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不满倾向。在允许的范围内,他们有对意识形态不予理睬的自由,他们把这种自由,延伸为互联网和短信中的娱乐势力、草根言论,享受虚幻的色彩斑斓、智慧泛滥。

因此,中国80后的精神层面呈现出一种非常现实主义、世故虚无的“草根”倾向。在80后身上,看不到“告诉你,这个世界,我不相信”的怨愤沉重,也没有“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来寻找光明”的单纯希冀。根本而言,他们享受到更多改革开放的成果,而规避了政治中阴暗血腥的一面。

话说回来,即使每天花两三个小时玩游戏也非洪水猛兽,只要规则公平合理,为其创造一种自由和平等的游戏环境,他们在其中体验期待,怀疑,痛苦和狂喜,通过个人努力与团队合作,实现自己每一个微小的愿望,这何尝不是淬炼其精神,独立其品格,拓宽其眼界,增进其智识的过程,有什么不好?

从内心来说,我实在不愿意跟人去讨论“80后”的问题,在我看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特点,更有其应有的社会地位,我们是无法用前一代人的观念来衡量,或者套用在另一代人身上的。而事实上,历史上对下一代人的“打包”批判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每一代人都被上一代人无情地批评,上一代人往往对年轻一代表示担心和痛心。比如,20世纪20年代,侨居巴黎的美国女作家格特鲁德·斯泰因就曾经指着海明威等人说:“你们都是迷惘的一代。”但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这里更可能是一种偏见,是批评者的“杞人忧天”。

李泽厚在《现代中国思想史论》的后记中,引用了西班牙学者马瑞斯对“代”的定义:“‘代’的研究注意于这些‘在成年时(大约17岁至25岁)具有共同社会经验的人’在行为习惯、思维模式、情感态度、人生观念、价值尺度、道德标准……等各方面具有的历史性格。”正是不同于以往的社会环境,塑造了80后新生代的社会经验,进而形成了他们的政治意识。

而我想说的是,并非所有80后都让L先生们失望。就像以往几代人,80后也会分化出左翼和右翼,激进派和保守派,他们中间既有韩寒那样的自由主义小将,也有《纽约时报》报道的大学生愤青。L先生在校园和网络上仍旧可以找到大批80后粉丝,而《中国不高兴》不见得就受80后欢迎。

就拿令L君痛心疾首的“反日”游行来说(抗议游行指南:什么是让人敬畏的力量),在一片喊打喊杀的混乱中,也有保持理性、清醒,甚至践行公民精神的例子。看完西安的80后李昭在9月15日那天的经历,大家可能会感慨,我们距离公民,有时只需一瞬间。

当所有人都陷入到一种愚昧的爱国狂欢中时,他能够在不盲从的同时,举起那块”前方砸车,日系调头”的纸板,这举起的正是一个公民的善意、勇气与责任。从报道中得知,尤为可贵的是,他在事后反思,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应该做和能够做”的事,“就像你在新加坡不乱扔烟头,肯定没人给你鼓掌”,舆论的热情赞许让他开心,却也有点寒心。

公民不一定要是英雄,李昭只是在尽自己的本分(也许我们不能改变世界)。正如我的朋友,青年学者羽戈所说:“当公民把自己架上英雄的高度,其实质,不是上升,而是下坠。惟有像李昭这样学会摆正自己的身位,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公民。”

若你稍加关注近些年的新闻,我们就能注意到,中国的80后远非像他们的“前辈”所说的那么不堪,更不是娇生惯养的所谓“垮掉的一代”。与他们的“前辈”相比,他们只是不再屈从于主流价值观,对人生,社会和政治有了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他们不过以怀疑的方式与确定共处,以率性的方式与规矩共存,他们大多数已不再认为自己肩负着什么特殊的社会责任或历史使命。

他们自称为“草根”,以此来对抗和解构他们所面临的外部环境。如此,他们当然会遭到一批具有“舍我其谁”的精英意识的“前辈们”的不满。事实上,这种草根意识并不必然会导致政治冷漠,相反,我发现80后的政治活动正是从精英开始走向草根,“散步”一词的流行可能就与此有关。因此,我觉得他们的出现非但不是中国的一场灾难,相反,他们在以自己的方式成就着中国

从历史的维度看,1980年代甚嚣尘上的思想文化解放运动,“80后”们仅仅赶上了一点末梢,如同浮光掠影;1990年代兴起的重商主义大潮,他们成为当仁不让的被动受洗群体;而2000年代产生的撕扯碰撞、颠覆疯狂、时艰劫难,他们则是必然的承受者、担当者,抑或逃避者、牺牲者。

常有人在批评80后时,搬出“五四”运动,将80后与“五四”一代的青年进行对比。事实上,“80后”并没有丢掉“五四”运动的“德先生”、“赛先生”的精神,只是因为时代更开放、信息更丰富、视野更开阔,而希望有更大的作为。与那一带青年相比,80后毫不逊色。最大的不同可能在于,革命浪漫主义情结逐渐褪去,更多的青年人依托法治路径,以多种多样的途径参政议政。

2007年,6月1日和2日两天,因为不满PX项目落地本市,成千上万的厦门市民从四面八方走到街上。他们井然有序地进行示威游行,有人衣服上系着黄丝带,有人挥舞着黄丝带。有人呼喊口号,也有人现场演讲。但令人诧异的是,没有发生骚乱,甚至据媒体后来的报道,他们没有留下垃圾,也没有损毁公物。 后来我发现,发起和组织这次抗议,以及参加抗议的主要成员,绝大多数都是80后。看来80后也很会发动群众,玩民主政治了。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到了他们的政治目的也显得更切合实际,而不再是空泛的口号,他们正试图以一种循序渐进的方式来改变社会。

允许我再举一个例子,来说明这种公民意识的崛起。我所在的城市—杭州,像内地其他的许多大城市一样,面临着行车难的问题。虽然市政府出台了一箩筐的法律法规,试图疏导这该死的交通,然而收效甚微。有阵子,大概是病急乱投医,市政府又准备酝酿出台一项限行的试行办法,规定不论是什么时间,只要是外地牌照的车辆,一律不准在高峰期上高架桥通行。 结果,试行办法的征求稿一经出来,便引起了市民的极度不满。

我的朋友陈君,是定居在杭州的外地人,他有一辆宁波牌照的高尔夫,当他看到这项试行办法后,便在微博上率先提出了质疑。在他看来,这项试行办法充满了对外地人的歧视,而且出台的程序也不合理。他在质疑中称,作为纳税人,人们有权要求市政府就这项试行办法做出说明,是否进行过调研?是否征求过市民的意见?是否进行过论证?

毫无疑问,陈君的质疑赢得了广泛的支持。陈君告诉我说,若试行办法真的实施,他将“以身试法”,若自己真的因此遭受处罚,他将提请“行政复议”,甚至起诉政府。不过还好,这项试行办法最终在市民的强烈反对下做了修改,陈君总算不用去“以身犯险”。

上面的例子都是我熟知或者就是发生在我身边的,而那些借助微博改变中国政治生态的主力人群依然是80后。我们常常看到这些在外围努力的身影,却容易忽视在“中国政治圈内“奋斗的力量。

最近,有两个和“80后”有关的消息,很让人振奋。第一条是十八大代表名单公布,人们从中看到了许多年轻人: 江西的大学生村官邢镭,1986年生;江苏的大学生村官石磊,1988年生;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广东的“打工妹”闫文静,1986年生。

我们抛开参政的效果不谈,至少我相信这绝对是媒体所说的“草根的逆袭”。第二条是北京首次公选“80后”处级干部,我们姑且不表,但也从中看到了80后在政治系统中的崛起。

我们知道,任何事物的变化,首先都是从内部开始的。去年,我去拜访在某市政府就职的一位高中同学,在谈及抱负与理想时,他自谓此生若能造福一方水土就很不错了。在旁人看来,他的政治抱负称不上远大,可若是中国大部分的公务员都如此,那么于国家民族未尝不是好事。

去年,在一些公共名人的号召下,全国各地兴起了独立参选人大代表的行为热潮,其中就不凡有许多80后。据我所知,杭州的两位80后徐彦和梁永春就付出了实践,虽然最后未能当选,却在当地引起不少的讨论和影响。谁知道若干年,当中国政治环境更为宽松的时候,不会出现一位“政治人物”在台上说,当年他就是受到这两位“前辈”的影响呢?

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在讨论80后的政治意识时,我们不要过多的注意力放在他们具体的政治倾向上。80后是一个处于不断成长,不断成熟的群体,他们在政治上尚未走向成熟,一时迷茫或冲动都可以理解,现在对其下断语显然是不合时宜的。80后近年的许多表现,与其说是一代人的走向,不如说是青年人的特征。

话说回来,我们的国人正在整体大踏步地迈入消费主义时代,L先生讽刺80后是“享乐主义者的天然传人”,“笑贫不笑娼的实用者”。可是,当80后的父辈和兄长都抛却了理想主义,忙着唱歌按摩出国旅游的时候,我们有什么理由单单指责80后?

文/西木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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