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忘却了时间在朝什么方向流逝时,爱情会帮助你确定这个方向。一个足以导致你痛苦、喜悦、身心沉浸的理由!这简直就是黑洞的出口。
“X曾告诉我,爱情使他抵御了浊世的诱惑:名流圈子,功名野心,晋升荣迁,勾心斗角,结党营私,进退斡旋,名利地位,权势荣耀等;爱情使他仕途功败,却给他带来欢乐。”
这是《恋人絮语》里的一小段。细想其实挺俗的,放在过去我看到这些话也会笑的——却也是我突然有一天就想明白了的所谓爱情的价值。尽管我的爱情并没有好的过程与结局,尽管它带给我痛苦,尽管它挫败我,让我的心从珠穆朗玛峰顶滚落,又叫我的身体不吃不喝给它以孱弱的打击——我这个懦夫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要从爱情里逃脱。我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直至今日也对爱情的价值深信不疑。
一、这和过程和结局其实都没有关系。
人们通过各种方式和途径企图冲淡、扼制、抹煞——简单说吧——贬低爱情。这些我都听进了,但我仍然不肯罢休。因为如果把我的心掏出来检查,我并不在意对方最后和谁走在一起,我也不在意对方带给我的是怦然心动还是痛苦难耐,我唯一在意是在天苍苍野茫茫中他给我的那一点,方向感。
二、这和德波顿说的西方思想中那个悠久而阴森的传统又有不同。
这个传统认为,爱只是一个方向,不是一个地点。爱最终只能被认为是种无法得到回应的东西。但我的想法积极多了。它更符合米洛拉德·帕维奇的说法:当你忘却了时间在朝什么方向流逝时,爱情会帮助你确定这个方向。爱情始终是时间的源流。只需设想一下,在这个漫无目的、开始和结束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飘飘然的宇宙中——我居然有了一个目光所向!我居然找到了一个足以导致我痛苦、喜悦、身心沉浸的理由!这简直就是黑洞的出口。如果我有幸树立起这样的一个方向,我又何必在意它会给我怎样的回应?我关注的是去爱而不是被爱。加缪也会说:若是我能拥抱你,那拥抱地笨拙又有什么关系?
三、若是我能拥抱你,那拥抱地笨拙又有什么关系。但是若我不能拥抱你,那事情就严重了。
无论何方,甚至包括冥界,都不会再有我要去的方向。如罗兰·巴特所言,我深深眷恋、藉以生存的对方的形象已不复存在;不管怎样悲欢离合,我总是丢了魂;眼前既没有你,也没有我,也没有死神,没有一样可以应答的东西。若真是这样,天地之间——根本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这种无人去爱的恐怖,和去爱可能导致的痛苦相比,就好像尽管有很多事实证明上帝并不存在,但哲学家帕斯卡仍然坚持人们有信仰是正确的,因为即使是小而又小的可能性带给我们的喜悦,也会远远超过上帝不存在的可能带给我们的巨大恐惧。因为世界不存在什么意义,只有心看清了方向,一切才有了清醒的价值。
四、所以,不论有多么笨拙、痛苦、挫败、孱弱、一塌糊涂……我还是请求,让对方回来吧。
这个世界总把什么事都归结为一种非此即彼的选择,要么成功,要么失败。世间关于爱情的论据更是这般,什么“动真情的一方注定是输家”,我偏偏不信这一套。我对普鲁斯特更感同身受:love is a striking example of how little reality means to us. 不论是喜是悲,我只想让自己沉浸在什么里面,沉浸在什么里面以逃离全宇宙的失魂落魄、身如轻云。而成功,失败,赢,或输,这不是爱情的逻辑。我在成功的同时也失之交臂了另一种苦心孤诣,我在失败的时候却从对方那里收获了更加珍贵的眼泪。诚如罗兰:我在恋爱过程中受了挫,最终我既不是征服者,也不是被征服者,只是一个悲剧人物罢了。
“一个风流名士迷上了一个妓女,而她却对他说:只要你在我的花园里坐在我窗下的一张凳子上等我一百个通宵,我便属于你了。到了第九十九个夜晚,那位雅客站了起来,扶着凳子走开了。”
文/李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