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阿公,我最记得也最喜欢你打开家门,特别欢喜地对我哼唱着:“梁国青,打叮叮!”那是我一生中不可再来的回忆。—— www.
文/青色的酒
原题《阿公》
清明节的前一天,没有下雨,挺好。
实习刚下班,走在珠江新城,抬头看去,除了豪华的高楼,就是披着破旧“绿衣”的待建好的又一座高楼,把天空挤得只剩一点点,偶尔发现树上刚长的翠绿新苗或红红的木棉花,都会开心得忍不住扬起嘴角,让我这个在街上本来皱着眉头的人显得更奇怪。
阿公,今天我在上班时偷偷听了几首fm,不知道为什么,特想流泪。路上想着你的事情时,也想流泪。可是阿公,当我知道你去世的时候,我好像没流多少泪呢,对不起……
让我想想:
小时候有记忆开始,你就喜欢逗我。每次你打开门,看到我大笑着回家时,也会大笑着哼:“梁国青,打叮叮!”我不明白这小谣曲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不公平,为什么你就老哼我不哼姐姐,每次被你哼,都有种被笑话的感觉!哼!阿公,你是不是笑话我呀!?可你就继续笑笑,不理睬我的疑问。
不过你也很保护我。有次我被一只狗追上五楼,我拼命拍门,好害怕好害怕地大叫:“阿公阿公!开门啊有狗啊呜呜呜……”你又担心又着急地一边大叫“干什么呀!”一边赶紧打开门,我立马蹿到你身后,你随手拿起一根柴就向那只狗伸去,吓跑了它。我这才放松下来,你就开始责备我“狗有什么好怕的!你拿起个石头向它扔去它就被吓跑啦!哪有人怕狗的,都是狗怕人的啊!……”
小时候你牵着我的手去河边散步,路上,你每次都说起当年抗战时期和国共交战时期的事情,你就像大多数老人一样,重复地说一样的故事,而且每次都很激动,我就听着,不懂的就问着,然后你就说得更起劲。后来,长大一些了,我听厌了,就“哦”一声了事,可我该死的记忆力总是没办法记住全部细节,所以还会问,你也更愿意说。我们每周末都去散步,每次你都说一样的故事,我也问一样的问题,想想都觉得神奇: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可以这么平淡,这么细碎。
到了初中,我就没像小时候那么黏你了,因为我的注意力都渐渐放在学校生活里了,我的“重要他人”从家人,变成了同学老师。不过我还是会偶尔和你一起去散步,有时候是纯散步,有时候是到一家好老的店去买酱油。那家老店现在已经不在了呢。我们也不光顾那里了,因为自从你去世之后,我们都不买那种要先煮过一遍才能吃的酱油啦。
到了高中,我更少跟你讲话了。高中学习很烦,很累人,我读得很吃力,经常在你房间的阳台里做作业做到11点多然后累趴在桌上睡着,被爸爸叫醒的时候就已是12点多了,吓得我急急忙忙收拾东西滚回房间,一边生自己的气一边入睡。这样焦虑的我,早就没有了和你悠闲地在河边散步的心情了。你老了,病也开始多了起来,有时候会在凌晨5点突然喊我起来,要我帮你量体温,你说感觉有点发烧,很不舒服。我也很不舒服,我那么晚睡还要突然被这么早叫起,不够睡眠学习是要怎么办嘛!那时开始,我就像得了健忘症一样,渐渐忘记了你对我的好,只记得你给我带来的麻烦……
大学,我只有寒暑假呆在家里了。每次我回去,你都会很开心,因为你总是记着,我考上大学了,貌似还是一间重点大学啊!但是你记不住名称,老是隔几天问我,严重的时候,隔了一个小时就问我:
你在哪间大学读书啊?——华师啊。
华师?是什么大学呀?在广州哪里的啊?——华南师范大学,在天河区的啊。
哦!华师!行不行的啊,这间大学?——还行吧。
我敷衍。
你的病越来越多,经常感冒发烧,晚上说冷。我放假的时候,要帮你做午饭,我不喜欢做洗菜炒菜这种麻烦事儿,很烦躁,但是你吃着那么难吃的饭菜,却也一句话都不说,我更烦躁。
我真的,就这样忘记了你的好。你当时一定很伤心吧,尽心尽力养大的孙女,却对你这么冷淡这么坏……
在你一个人摔倒在楼梯间的时候,一定感到很凄凉,想起了我,你这么疼爱的孙女,却不在身边,你这么尽心尽力维系的家人,也都不在你身边。
你会不会生我的气呢?一定会吧。
你有没有哭呢?或者你的老眼早已不经流泪,你只能在心里默默哀伤,万念俱灰。
对不起,你养起的这个孙女是个无情的家伙!
大三,当我还在想着平安夜要怎么过,走进宿舍,拿起手机看信息的时候,我收到了你已经在养老院去世的消息。
好突然,虽然前几天你在楼梯间摔伤了腿,但是爸爸明明让我不要那么担心的,可你却在平安夜这一天去世了。平安夜,平安吗?
我没有大哭,只是感到突然,然后在舍友面前蹲下了身子。
舍友让我赶紧收拾衣物,订票回家。路上,我的心里只琢磨着一件事情——什么叫去世了。去世了,就是以后都不在了,可我想不到以后是什么样子的啊。
回到韶关,姐姐还顺便帮我买了部新手机,就没有什么万事俱哀的气氛嘛!阿公,你去世了,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姐姐说,养老院的护士是早上发现你已经离开的,但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不得而知。你一个人摔倒在楼梯间,一个人承受巨大的孤独,最后又一个人面对死亡,一个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当时家里摆着你的冥照,是我记忆里熟悉的脸孔。家里少了你,又好像没少,我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感觉。你已经不在了,你的身体已经不在这间屋子里了,我也不会有“其实你还在”这种治愈的想法,我知道,你不是“出去走走”,但我又说不清,你是怎么了。
直到葬礼,当我们所有人围成圈,在你的棺材周围转圈追悼时,我只看了很小一会儿,我看到了你那苍白的脸,蜡白的脸,没有表情的脸,我好像忽然明白,什么叫“你以后都不在了”。我终于大哭起来。
这就是我俩呆在一起的最后时刻了。
清明节到了,我没办法回去拜祭你。
可是,阿公,现在,我的记忆回来了。我最记得也最喜欢你打开家门,特别欢喜地对我哼唱着:“梁国青,打叮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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