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性别战争
文 / 疯狂钻石
本文摘选自《迷人的假象：光影中的心理学秘密》第1章
第1章 Adam：亚当与夏娃的战争
导入：性别战争的遗迹
《饺子》里杨千嬅有这样一段台词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男人20岁的时候喜欢20岁的女人，男人30岁的时候喜欢20岁的女人，男人40岁的时候喜欢20岁的女人，男人50岁的时候还是喜欢20岁的女人。”男人永远只爱年轻女子，可女人的青春总是太短暂，转眼间已年华老去。这句台词道出的是女人永恒的哀怨。而另外这边，男人的哀叹也不遑多让。《来自星星的你》席卷亚洲，片中的都敏俊教授一夜之间俘获了全中国女人的心，而男人们则在抱怨：有钱、多金、长得帅而且还纯情专一，现实世界里有这样的男人吗？
女人要求男人从一而终，而男人的眼睛永远盯着年轻貌美的女子；男人抱怨女人嫌贫爱富，可“高富帅”身边永远不缺美女——这似乎是男女之间永恒的矛盾。这矛盾并非男女之间一时一地的争斗，而是一场已经绵延了数百万年的性别战争的遗迹。
被误解的进化论
要看清男女之间在进化史上的这场性别战争，我们得先来看看“进化”本身是怎么回事。心理学在近二十余年来兴起一门叫“进化心理学”，它认为人的心理机制跟生理结构一样，是“适者生存”的产物。人的心理机制，要么是进化过程中直接有助于我们祖先繁衍的，要么就是进化的副产品。也就是说，达尔文的进化论里用来解释人的生理结构是如何进化的那些道理，用在“心理”的进化上，也完全成立。我们的心理机制，是在漫长的进化历程中被选择出来的。男欢女爱的心理机制自然也是如此。而进化论本身的核心观点是：
只有那些对后代生存率有帮助（有提升）的基因才可能生存下来。
要理解这句话，不妨来看这样一个例子。
有人说，由于现代人越来越仰仗于电脑，所以人类进化的方向是这样的：由于敲键盘越来越多，所以人的手指会越来越长；由于经常盯着电脑屏幕看，所以眼睛会越来越大；由于经常需要处理电脑上大量的数据，所以脑袋也会越来越大。按照这个说法，人类最终会进化成一副E.T.外星人的德性。类似的预测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网上更新一个版本。
#人类最终会进化成E.T.的样子吗？
实际上，这种预测跟达尔文的进化论一点关系也没有，它反而像是当年被达尔文进化论取代的“用进废退”理论。用进废退理论是说，某种生物越频繁使用某个器官，那个器官在其后代就越发达（“用进”），而越不去使用的器官就越退化（“废退”）。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上幼儿园时老师就是这么跟我们解释长颈鹿的脖子为什么会那么长的。她说，长颈鹿的祖先脖子本来不是那么长，后来因为环境变了，矮的树叶没有了，只有高的地方还有树叶吃，于是长颈鹿的祖先们就拼命伸长了脖子去吃高的树叶，久而久之，它们的脖子就变得越来越长了。虽然我现在知道这完全是错的，但当年这位老师要向着一群还流淌着鼻涕口水的小屁孩解释进化论，也真是难为她了。
而达尔文的进化论是这么解释长颈鹿进化之谜的。“短脖子鹿”之所以能进化成长颈鹿，只是因为当年短脖子鹿群体中本来就有那么一小撮脖子长一点的“怪胎”（这是随机的基因突变导致的，没什么特定原因让它们变成这样）。这群长脖子怪胎由于能吃到更多高一点的树叶而能生下更多的孩子。而它们的孩子因为继承了父辈的基因，所以也是长脖子，他们跟别的短脖子孩子相比，也因为能吃到更多树叶而存活得更多。
于是，由于“怪胎”家族生得多、存活得多，到了它们的第二代，怪胎在整个鹿群中的比例就变多了。如果这种生得多、存活得多的优势能一代一代地保存下去，最终的结果就是短脖子鹿的后代相对越来越少直到灭绝，而长脖子“怪胎”的后代则越来越多直到整个种群只留下长脖子“怪胎”的后代。于是，短颈鹿就进化成了长颈鹿。
下面这个表里，我们假设长脖子鹿本来在鹿群里是绝对的少数派，长短脖子的比例是1∶10，但是它们的繁殖和生存能力是短脖子鹿的两倍。两倍好像也不是领先太多，但是从表里我们会发现只需要到第四代，它们的数量比例就从1∶10变成了8∶10，它们在种群中的比例几乎增加到了一半。如果这种优势再保持几代，短脖子鹿就少得几乎灭绝了。所以，短脖子鹿进化成长颈鹿的原因不是短脖子的鹿通过努力拉长了脖子，而是短脖子鹿的后代都不幸死绝了。进化是十分残酷的，一个特性被选择出来，就意味着不具有这个特性的个体都灭绝了。进化史也就是灭绝史。
这就是进化论最基本的原理。“长脖子”这个基因由于对鹿的后代生存率有帮助（有提升），所以它就在种群里扩散开来了。所以，现在回过头去看人类是否真的会进化成E.T.外星人那副尊容，只要看手指长、眼睛大、脑袋大的怪胎是否比其他那些手指短、眼睛小、脑袋不那么大的人能生养更多的孩子就可以了。如果手指长、眼睛大、脑袋大的人平均都生养四个孩子，而其他人平均只生养两个，那么恭喜人类，只要这种相对优势持续很多代，那人类就真的会变成E.T.。反过来，如果手指长、眼睛大、脑袋大的人平均生养的孩子数量跟其他人没什么差别，那么就很遗憾，人类再怎么努力地干瞪眼，他们的后代也只能是小眼睛。
一句话，看人类是否往一个方向进化，只要看拥有那个特征的人是否比没有这个特征的人更能生就行了。比如，人类很可能正在往越来越漂亮的方向进化，原因很简单，美女比长相一般的女性生育能力更强、生育率更高[1]。
再比如2013年的一项研究发现了一个很奇特的结论：在过去的一百年里，西方人的智商下降了十多点，现在的西方人明显不如一百年前聪明[2]。而背后的原因不是环境污染，不是教育出了问题，不是科技的发展导致人不爱用脑子，而是因为在西方越是聪明的精英阶层越生得少，于是一百年下来，聪明人的后代在人群中的相对数量就变少了，人群的平均智商也就降低了。通过这个例子，我们也可以发现，把英文里的“evolution”这个词翻译成“进化”其实是错的，进化这个词给人的感觉是物种变化的方向是越来越进步，越变越好，可事实并非总是如此。正确的译法应该是“演化”。物种变化根本就没有方向，并不一定是越变越好。西方人的智商变低了，这好像不是“进化”而是“退化”，但它毫无疑问是“演化”。那部恶搞《X档案》、节操碎尽的喜剧片《进化危机》（Evolution）里，一颗陨石坠落到美国亚利桑那州的荒漠中，在它撞击形成的溶洞里，外星生物飞速进化，从单细胞到多细胞，从鸟类到灵长类，最后进化出了一种终极生物。而最后进化出来的这个终极生物，居然只是类似细菌的东西。这是片子里最有趣也是最得进化论真髓的设定，因为某些时候演化看起来让生物变得越来越高端，但实际上，它根本就没有方向。
我们再来看人类。人类的进化当然也是遵循着进化论的原理。在人类进化早期的严酷的生存环境中，那些生理特征不能适应环境要求的祖先很容易就因为难以生养后代而灭绝了，而只有那些生理特征适应环境的祖先才能生养更多孩子，从而幸存下来，这样，他们身上的生理特征就被选择了出来。而在进化心理学看来，人的心理和行为方式与生理特征完全一样，现代人类的心理机制和行为模式在人类进化的早期大多是能帮助我们的祖先提高生存繁衍率的。
携带着远古基因的现代人
我们是我们身体里滞后于环境变化的基因的奴隶。我们身上的不少习性对于祖先的生存都是有利的，遗憾的是在环境剧变后，它们未必适应当代社会。其中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人们对高热量食物的喜好。人类进入到食物基本充裕的时代只有非常短的时间，在此之前漫长的进化史上，人类一直处在常态性的食物短缺中。在这样恶劣的生存环境中，那些对高热量食物有喜好，在发现这种食物时能迅速吃下它们并且转化成自身脂肪存储起来的祖先就更有可能撑过食物短缺的困难时期。这种偏好被我们这些后代全盘继承了下来。可是当今社会的大多数地区都已经进入食物热量过剩的状态，但我们嗜好高热量食物的基因来不及适应这种新环境。于是肥胖成了一个重大社会问题。这里有一个进化慢于环境变化的滞后效应。环境变化是因，在前，进化是果，在后。而且通常只有在环境选择的压力稳定地作用很长的时间，一个特征才能被进化出来。所以，当环境在短时间内发生急剧变化时，我们基因是来不及跟着改变的。
滞后效应非常重要，说它是进化心理学的基石也不为过。滞后效应被进化心理学家巴斯概括为这样一句话：
“我们人类其实是携带着远古的大脑，生活在充满新颖文化刺激的现代环境当中。” [3]
这个原理在择偶方面一样成立。当代人类的两性择偶偏好，不是用来帮助我们择偶，而是用来帮助亚当、夏娃们择偶的。
“看得见”的基因
我们祖先们的所有择偶偏好中最核心的一种是“好基因偏好”。
什么是好基因偏好呢？我们可以把生存比喻成一艘皮划艇在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中前行，皮划艇上坐着8个划桨的人，它们就是你身体里的基因。基因的唯一本能就是在这条河里永远地划下去。可问题是，皮划艇是有损耗的，划行了一段时间后，它就会坏掉。基因的应对方法有两种。对于无性繁殖的生物来说，基因可以直接把自己复制一份继续存活，相当于8个划桨人一起上了一条新船继续划下去。而对于有性繁殖来说，每个个体只能拿出一半的基因来跟另一个个体的一半基因结合，这相当于船上只能下来4个人跟另一条船上下来的4个人组合在一起上了一条新船。这时候问题来了。自己这边的4个人就那点本事，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但如果另一条船上过来的那4位划桨手体力和技术很好，那么新船就更容易在河里长久地划行下去。人类繁衍下一代时遇到的就是这后一种情况，自己这一半的基因是没法选择了，但是如果自己配偶的基因足够好，后代就可能拥有更强的体魄、更高的智力，他们的生存率就会大大提高[4]。所以，择偶时能敏锐地找到基因更好的配偶的那些人是有生存优势的。
在一部被严重忽视的科幻电影《千钧一发》（Gattaca）里，“找好配偶等于找好基因”这一原则就被无比直白地演绎了出来。在片中基因技术高度发达的设定下，女主角直接搜集了男主角的毛发去做基因检测，以此作为择偶的重要参照。在这部片子里，由于技术的发达，基因的优劣是一目了然的。可是，我们的祖先可没有如此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基因检测技术，亚当和夏娃没法直接看到对方的基因是好是坏。
无奈之下，亚当和夏娃们强悍地进化出了曲线救国的策略。曲线救国的方法是：既然不能直接看到基因，那就去看基因的线索。好的基因在人的身体和行为上都是有相对应的表现的。而自然选择的伟大力量会自动让那些更喜欢好基因线索的祖先成为优胜者。
来看下面这个图（以女选男为例）。
这张图告诉我们进化导致的一个很诡异的结果就是，现代女性眼中男人身上有魅力的那些特征，其实就能帮助男性祖先在进化的早期更适于生存。反过来，男人看女人也是一样的。人就是这样，看得顺眼的东西，自然而然地喜欢的东西，恰好就是有利于生存的，至少是曾经有利于生存的。我们对异性的喜好就是这样被进化选择出来的。这就是“好基因偏好”的来历。
那么，我们这些亚当A和夏娃A的后代们各喜欢对方身上的什么特征呢？很神奇的是，答案似乎可以用这些年来最广为人知的两个网络词汇来概括：在女人眼里，男人应当是“高富帅”，而在男人眼里，女人应当是“白富美”。
而这六个字是不是概括得完全准确呢？如果男人女人在择偶时都是挑选对方的好基因，那为什么他们之间在性选择上又会有那么多的矛盾？《来自星星的你》和《饺子》里折射出来痴男怨女们的哀怨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进化密码？
请接着往下看。 （编辑注：敬请期待下一篇的精彩——《迷人的假象：高富帅与白富美》）
疯狂钻石：本名魏知超。心理学博士，时光网特约影评人。理工男与文艺青年综合体。影评界里最喜欢讲逻辑，心理学界里最喜欢写影评。微博 @疯狂钻石影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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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转引自 http://health.qq.com/a/20130610/006111.htm
[2] Woodley, M.A.; te Nijenhuis, J. & Murphy, R.（2013）. Were the Victorians cleverer than us? The decline in general intelligence estimated from a meta-analysis of the slowing of simple reaction time. Intelligence, 41（6）, 843–850.
[3] David M.Buss.（2007）. 进化心理学：心理的新科学（第二版）（pp. 465）.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4] 里查德·道金斯.（1998）. 自私的基因（pp. 45-47）. 吉林人民出版社.
